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我的蝴蝶蘭

第21頁 文 / 晨薔

    白蕙是這家小書鋪的常客。她的許多零花錢就是在這裡變成了一本本的洋裝書。猶太老闆也跟她熟識了,常常稱讚她的法語地道,發音尤其好。

    暑假中的一天,白蕙到學院去看望安德利亞神父,出來時天色還早,便決定到那小書鋪去轉轉,興許能搜羅到一兩本有關梅裡美的參考書呢。

    書鋪裡人不多。白蕙隨意瀏覽著書架上和鋪面上攤放著的書籍,沒有發現什麼值得買的書。

    「哦,是白小姐,好久沒見了.」正當白蕙準備離開書鋪時,猶太老闆操著洋味十足的漢語同她打招呼。

    白蕙用法語問了好,並隨意寒暄了幾句。

    「白小姐,你來得正好。我這裡,有好東西」,老闆興頭十足地說,「請等一等。」

    很快,他捧出了一摞書,大概有十來本,全是法文的。

    「都是我新弄到的,」他把書放在白蕙面前,幾乎帶著幾分「寶刀獻予英雄」的虔誠,「你看看,買不買,沒關係。」

    卻不過老闆的熱情,白蕙放下手袋,開始翻閱這些書。天哪,這是什麼?兩卷本的《梅裡美書信集》,這是連學院圖書館都沒有的。白蕙迫不及待地拿起第一冊,打開扉頁。呵,梅裡美書信真跡的照片,那筆字真叫帥。

    老闆捕捉著白蕙臉上的每一個表情的變化。「梅裡美,白小姐喜歡?」他輕輕地問。

    白蕙點頭,又問:「這套書要多少錢?」

    「這是一種很名貴的版本,」老闆把大煙斗從嘴裡拔出,附耳對白蕙說:「是公使夫人的私人收藏,要不是因為回國東西太多,她不會賣出來的。」

    「那,價錢呢?」

    「如果是別人,五十塊錢我也不賣。可是白小姐,你是老主顧,就算每本二十塊吧。」

    「總共四十塊?」白蕙不禁輕輕叫了出來,隨即心中默想,「相當我兩個月的工資哪!」

    「多好的書,你看看這紙張,這裝潢,真不算貴啊。」猶太老闆說。

    「可是,我買不起」,白蕙輕輕歎口氣,「如果再便宜些……」

    「四十塊錢,只能保本,再便宜就賠本啦。」老闆為難地搖頭。

    白蕙把書放下了,可忍不住又把它拿起來,翻弄著。

    她一邊翻書一邊輕輕地自語,心中充滿了遺憾的感覺:「書很好,而且做畢業論文很需要……」

    「那就買下吧。」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她扭頭一看,是蔣繼宗。

    「哦,是你,蔣先生。」白蕙自離開蔣家,好久沒見到繼宗,今日沒想到在此碰上。

    「既然你喜歡,而且又需要,就買下吧。錢我這裡有。」繼宗邊說邊掏出皮夾,問老闆:「是四十塊錢嗎?」

    「不,蔣先生,我不要……」白蕙提高聲音說,並性急地抓住繼宗掏錢的手:「我不要你買。」

    「白小姐,你不要在意,這錢就算我借給你的,好嗎?」繼宗很誠懇地說,「要緊的是書,這書對你有用,不是嗎?」

    「不」,白蕙固執地搖頭,「我不要。」

    「這樣吧,白小姐,這套書我買下了。我愛收集好書。你先拿去用,等你用完了,把它還給我。」見白蕙還要拒絕,繼宗有點動感情了,「難道我們的友誼還不足以讓我借一套書給你嗎?」

    白蕙還能說什麼呢?她只得對繼宗報以感激的一笑,然後從老闆手裡把已包紮好了的兩厚本書接過來。

    出了書鋪,他們並肩走在種著法國梧桐的便道上。繼宗默默地想:一兩個月不見,白蕙變得更美了。今天她穿著一套天藍色衣裙更顯得很有朝氣。

    繼宗慇勤地詢問白蕙和她母親的近況。他告訴白蕙,有好幾次青年會有讀書講座或美術展覽,他都為她留了票,也曾到學院去找過她,可是都不巧沒有找到。他說,他還不知道白蕙在丁家當家庭教師,丁蔣兩家是世交,他和繼珍小時候都在丁家住過,要不是這段時間繼珍到揚州探視生病的姑媽,她是常去丁家的。他還說,以後他將去丁家看望白蕙。總之,他懇請白蕙與他保持聯繫,「因為……」他漲紅了臉,囁嚅地說:「我渴望見到你,與你多聊聊……」

    蔣繼宗一反常態,滔滔不絕地說著。他雖然不太善於辭令,可他的話語還是使白蕙感到他內心的灼熱。開始時白蕙不大理解,後來她猛地省悟:莫非,莫非他的感情正在超越友誼,而在飛向另一個高度?

    白蕙一直認為蔣繼宗是個忠厚長者,對待自己家大哥哥似的。因此她頗羨慕繼珍。至於別的,她從未想過。今天她在繼宗的滔滔話語和不尋常的激動之中感到一絲異樣。她朦朦朧朧地感到了騷動於繼宗內心的激情。聯想起以往的種種,她自然也不能無動於衷。直到她躺在自己那張小床上靜靜地看著牆上的月影,她的眼前還浮動著繼宗說話的樣子,耳旁還迴響著繼宗的熱情話語。

    這以後繼宗果然到丁家去看過白蕙。但是,繼親幾次邀約白蕙外出,都被她婉言謝絕了。雖然當她看到繼宗失望的神色時,心中有所不忍,可是,少女的矜持又使她終於不肯輕易邁出這一步。連白蕙自己也不甚明白,這樣做的真正原因何在。難道她有什麼不滿,有什麼期待?唉,年輕人,尤其是年輕的姑娘,她的心就是不好捉摸啊。

    星期天上午,白蕙給珊珊放了假,然後回新民裡看媽媽。她在家吃過午飯,又陪媽媽聊了一會兒。估摸著珊珊午睡快要起來,她安頓媽媽躺下,要她好好睡一覺,然後就趕回丁家去了。

    剛走過草坪旁的便道,就聽見客廳裡傳來一陣笑聲。

    「今天怎麼這樣熱鬧,有客人來了?」白蕙想。

    珊珊眼尖,白蕙剛走上客廳玻璃門前的台階,珊珊就從客廳裡衝出來:「蕙姐姐,你快來看,誰回來了?」

    白蕙被珊珊拉著,邁進客廳門,一眼就看到西平正迎著客廳門站著。他穿著一身白色網球裝,似實非關地看著白蕙。

    白蕙今天穿了一件下擺寬大的淺紫底色上面有碎花的洋布連衣裙,頭上戴著系有紫色緞帶的大草帽,兩根烏黑的長辮子,隨意地搭在胸前,比西平想像中還要清麗、姣美。

    西平跨前一步,向白蕙伸出手:「你好,白小姐。」

    「你好,什麼時候到的?」白蕙和他握了握手。

    「才到家。」

    傳來丁皓的話語聲;「外面很熱吧?快喝口汽水坐下歇歇。」

    白蕙這才注意到丁皓也坐在客廳裡,忙走上前去。她從書包裡取出一本書,遞給丁皓說:「剛路過四馬路,見舊書店有這本《絕妙好詞箋》。我給您買來了,上次您不是說想讀讀宋詞嗎?」

    丁皓接過那書,說:「你還記得啊,真虧你什麼事都放在心上。」

    「一會兒我給您挑幾首讀讀」,白蕙說,又甜甜地加上一句:「好嗎,爺爺?」

    丁西平剛走到冰箱前,正要開門取汽水,聽到這聲「爺爺」,他突然站定,然後慢慢轉過身,看著白蕙。白蕙注意到,他剛才那種熱情的神態不見了,換上一臉的冷峻。

    白蕙想:「糟糕!一定是我這樣叫爺爺,他覺得我不懂規矩,忘了身份。」但她馬上又反攻為守地想:「這是我和爺爺之間的事,你管不著。你在我跟前擺少爺架勢,我還不屑理會呢!」

    於是,她毫不退縮地迎視著西平的眼光,臉上很嚴肅,像是在說:「我就這樣叫了,你看著辦吧!」

    一個小小的靜場。

    正在這時,珊珊上來拉住白蕙;「蕙姐姐,我想給哥哥背誦法文《列那狐的故事》,你說我挑哪一段好?」

    丁皓向珊珊招手:「你這孩子,到爺爺這兒來,讓你蕙姐姐先歇一會兒」,又轉向白蕙,親切地說:「阿蕙,先喝口水吧。」

    西平把倒好的汽水遞到白蕙手中,壓低聲音說:「喔,真沒想到,你們三人之間竟然如此稱呼。這好像有點不合我家慣常的氣氛。」

    「氣氛是可以改變的嘛,」白蕙故意自豪地說:「你聽到的稱呼還是表面的事,實際上我們已很親密。」

    西平微微地搖著頭,低聲道:「哦,你再說下去,我要妒忌了。」

    「放心,我不會奪去爺爺和珊珊對你的愛,」白蕙喝了一口汽水,「我倒覺得,他們都需要更多的關懷。」

    「你是在暗示我不夠關心他們?」

    白蕙此刻不想深談這個問題。她放低聲音,懇求道:「去要求珊現給你背一首法文詩或說個故事吧,她一直在盼著這一天呢。」

    西平的目光與白蕙的相遇了。一個是熾熱而動情,一個是純潔而無私。只是短短的一碰,兩顆心便自然而然地挨近了,溝通了。有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是的,一道目光,一個眼神,有時確實具有神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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