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連清
第一章
一九六五年
「世上只有媽媽好,
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投入媽媽的懷——抱——
幸福享——享不了……」
海水拍岸激起朵朵浪花,海風夾帶四濺的水花,無情地吹襲站在巖岸上的李思潔。
她那清秀迷人的臉龐因傷痛而削瘦,一頭長髮隨著狂嘯的海風飄散飛舞,該是明亮的眼眸卻顯得無神、空洞,該是嬌艷欲滴的櫻唇卻乾裂而灰白。她動也不動,彷彿是沒有靈魂的塑像般被釘在那兒,也只能從她斷斷續續吐出的悲傷而哽咽的歌聲裡辨別出她是一個有生命的女人。
天空灰濛濛的,陰沈的氣壓籠罩住整片大地。一顆顆如珠的眼淚從她臉頰滑落,她感到心好疼!好累!好痛!
「聽我的話,回家吧,否則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尹烈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輕柔的催促聲帶著與她相同的感傷。她一聽見他的話,淚更加泉湧,但她仍立在原地,仍是遙望著大海,仍是哼著歌,沒有離開的打算。
尹烈沉聲道:「就算凍死,也於事無補,大氣那麼冷,你身體又虛弱,根本受不了的!你這樣子自暴自棄,九泉之下的伯母如何心安?你一向是最孝順的,難道你真的要讓伯母繼續為你牽腸掛肚、不能安息嗎?還有雪霓怎麼辦?她才十五歲,她需要你的照顧,你能袖手不管嗎?」
尹烈的話撼動了李恩潔,她淚痕狼藉的側頭看著尹烈,他那俊逸的臉龐儘是難過與不安,十天來不眠不休的料理善後,他整個人都憔悴了!季思潔何嘗希望如此!但這一切實在來得太快,來得毫無預警,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十幾年來,母親含辛茹苦獨立扶養他們姊妹兩個長大成人,好不容易苦盡甘來,而她也覓得良好歸宿,眼看著母女三人就可以脫離艱困的生活,且母親也能享享清福,萬萬沒料到,母親卻意外的過世了。
「我好恨!我真的好恨自己,為什麼那麼沒用!都怪我!全是我害的,要不是我,媽也不會這樣就走了,都是我!都是我!」李思潔想到母親的死因,更自責得痛不欲生,她神智昏亂的嘶喊著。
尹烈用手緊緊環抱住她,怕她因為激動而不小心落海。他粗聲地附在她耳旁狂吼:「不能怪你!一切都是天意,是上天在捉弄,我們無能為力的,你根本無須自責!再說,如果你要追究,罪魁禍首該是我!要怪的話,全怪我!是我不好,才會搞成今天這種局面!」
李思潔靜了下來,仰首看著他滿是自責的臉龐,哽咽地訴說著:「你就這麼善良,心地這麼好,每次都只會為我著想,甚至連罪過都替我扛了下來!你真讓我覺得——配不上你。」
「不許你胡說!」尹烈把她摟得更緊,深怕在一眨眼工夫間她會被狂風吹得無影無蹤。
「我對你的感情天地可鑒!而發生這種事情你可以打我、罵我,我都無所謂,我只希望你別離開我!」
兩個星期前,尹烈帶著李思潔回台北家裡,讓她熟悉尹家的一切,卻突然接到李母受傷的消息,他們連夜從台北趕回花蓮,但李母還是因為傷勢過重而回天乏術,未留下隻字片語就撒手人寰。這突如其來的惡耗實在讓李思潔無法接受。
「尹烈——」李思潔被他的一番話深深感動。「我是多麼的幸運,能愛我所愛,並得到我所愛。」
尹烈不再說話,讓她盡情宣洩心頭的傷痛,彼此緊緊擁抱著。
「思潔,我待會兒要先趕回台北處理產業轉移香港的計畫,我爸爸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得先回去幫忙,等一切辦好後,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尹烈抱歉地說道:「天曉得,在這種狀況下離開李思潔,他真有一千萬分的不放心。
依偎在尹烈懷裡的李思潔平靜道:「你也真該回去一趟了,這十天來你都待在這裡,伯父當然會忙不過來。你不用擔心!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振作起來!你只管安心去處理尹氏的事業。」李思潔想起尹父那老好人,心頭就充滿感激。尹父沒有所謂的門第觀念,也能接受出身貧困家庭的她,住在尹家那幾天,他把李思潔當成自己女兒一樣疼惜,此番心意讓李思潔感動不已。
李恩潔不捨的送走尹烈,返身走回家去。老天,居然看見門口聚集了一群凶神惡煞般的人物,而妹妹李雪霓則害怕地站在路口翹首張望。
李雪霓看見姊姊回來了,如釋重負地跑到她跟前,顫巍巍地道:「他——他們——他們說一定要見到你。」
李思潔目光如炬地橫掃他們一眼,冷冷地道:「你們來幹什麼?」
「思潔!」宋浩正從人群裡走了出來,滿臉焦慮的神情,暴躁地喊:「你跑那兒去了?你曉不曉得我等了你一個早上!」
李思潔看也不看他一眼,拋下一句:「請你立刻離開!」既牽著妹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進屋子裡。
「思潔!」宋浩正強行拉住她的手臂,說:「你別不理我!你聽我說,我已經找到小黑了,你聽完他的解釋後,你一定會諒解的。」
「不必!我不想聽,請你們立刻離開,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宋浩正不理會李思潔的嚴詞拒絕,一把提起瑟縮躲在後頭的小黑,一腳掃踢他的膝蓋,小黑即刻曲膝跪了下去。
宋浩正命令道:「小黑,你跟恩潔解釋,怕母的死只是一場意外,你快跟她說清楚,否則我馬上斃了你!」
小黑全身打哆嗦,哭喪著出說道:「是——是誤會啊!李小姐。我原本只要求伯母告訴我你的去處而已,我絕對沒惡意,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小黑拚命為自己的行為辯白。他一定得讓李思潔相信,否則宋浩正會給他好看,往後他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
「你沒惡意?」李思潔指控道:「你拿刀指著我母親,你恐嚇她,你威脅她,你居然對我說你沒有惡意!」
「我只是嚇嚇她,我以為讓伯母害怕就可以探聽到你的下落,我哪知道伯母這麼不禁嚇。而且是她自己跑出去才會摔倒撞成重傷,我真的沒惡意,是伯母自己不小心,你不能怪我!」
「是啊!是伯母自己嚇自己才會撞成重傷,小黑只是替我詢問你的下落,這裡怎能怪到我們頭上來!」宋浩正接口道。
「對!你們都沒錯,是我母親倒楣!是她活該!這個答案你們滿意了嗎?現在統統給我滾出去,我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們!滾!」李思潔聲嘶力竭地狂吼。
「你怎麼變得這麼不可理喻!都告訴你只是意外嘛!你還把罪過直往我們身上推,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喔!我知道了,一定又是尹烈!是不是尹烈那死小子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他從中作梗,興風作浪,挑撥離間,目的就是要拆散我們。思潔,你千萬別上當!」
李思潔已無血色的臉益發蒼白,她激昂憤慨地駁斥:「你造成的錯誤,卻死不承認,推得一乾二淨,現在又隨便栽髒嫁禍,我懷疑你的良知是不是被狗啃了!」
宋浩正臉色倏然一變,表情冷酷,但隨即又回復一逕的平淡面容,他低聲下氣地道:「你曉不曉得事情的原委?你整整一個禮拜不見蹤影,我想尹烈那臭小子一定欺負你、關住你,不讓你跟我見面,他那個人處心積慮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就是怕你被他控制,身不由己,情急之下才叫小黑替我問問你的下落,沒想到伯母收了尹烈的好處,堅持不肯透露,才會發生這種事。我問你,難道這一切不該怪尹烈嗎?他自認家境富裕,有幾個臭錢就可以買通所有的人,但是我相信你一定站在我這邊對不對?我們交往整整十年了,我們的感情是海枯石爛、至死不渝,我們不會因為一點小誤會就分開的,對不對?」
李思潔睜大眼睛,無法相信傳進耳朵裡的字字句句。「宋浩正,你在說什麼?什麼海枯石爛、至死不渝?在我母親沒過世之前,我們只是朋友,僅僅是單純的朋友關係而已。但從現在起,我們什麼都不是了,連朋友都不必做了,你不必再繼續一廂情原下去,你快滾!這輩子我不想再看見你一眼!」
「你怎麼回事?你怎麼變得那麼快?你真的被尹烈給欺騙了嗎?哦!原來你也逃不過尹家的銀彈攻勢,對不對?」宋浩正可不管李思潔的臉色已由蒼白轉成鐵青,仍舊說個不停。「思潔,你瞧瞧我這幫兄弟個個身強體壯!他們很行的,你放心!我們根快就可以賺大錢,你穿金戴銀的日子不會大遠的,給我時間,我一定會比尹烈富有十倍、百倍,甚至千倍、萬倍,你等著,好日子很快就會來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