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沈時若
「這就是不打不相識了,修洛學長一看就知道不善言詞,會手腳並用是正常的。」個性使然嘛。「就這樣,兩個打到眼紅的人波及無辜的把當時來勸架的秋湖和范浪拖下水。才造就了相知二十多年的緣分。」憶起當時的魯莽情形,楚傲岑又是懷念的一笑。「轟轟烈烈的過程,我想挨打的多半是秋湖學長。」融入他的回憶中,初雪方認真的討論起來。「那可不一定。秋湖那小子從小就聰明得緊,活像小天才一樣,呵到一半的時候,自知能力不足,早就抽身而退了。」不怪初初,秋湖柔雅的外表的確會給人好欺負的感覺。「哇!隔山觀虎鬥,真是好一隻狐狸,居然放范學長一人獨撐大局。」初雪方可以想像得出范浪的可憐樣了。「你怎麼不說那叫明哲保身?我記得你不想管麻煩事的時候都是這麼說的。」初初好似驀然覺醒的樣子,細心的幽默沖淡了大半的心傷。「錯了,攸關兄弟的權益就不能等閒視之,秋湖學長應該一手一根棒子把你和修洛學長敲昏才對。」初雪方更奸詐的提出陰險的對策。沒事打什麼架嘛,活該。
第六章
「幸好秋湖只是一人潑了我們一桶冷水而已。要像你所說的,就不止遍體麟傷了。」好狠的小傢伙。「這麼看來,贏家倒變成跌破眾人眼鏡的秋湖學長,你們這三個反而成了有勇無謀的人了。最可恥的是掛了全身的彩居然還輸,真是沒格調。」腦中描繪出當年三人紅腫瘀青的模樣,忙著嘲笑的初雪方真是敗給了他們了。攬過她的腰,楚傲岑發覺眼前美麗的遠景遠不及初初臉上坦率的嫣然笑意。「好心點吧,姑娘,發洩過了就夠了,何必非要我們打個你死我活。你對我們三個人有偏見嗎?」她乖僻的性子預備選在這個時候呈現?「那你們的心中真的舒服了嗎?」一下子吸收太多楚傲岑的另一面,初雪方專心的沒發覺自己正倚在楚傲岑的身上。
「起碼怨氣得到這洩,不怏的情緒就這麼飛走了,也比較能面對變故了。」打架的確是不成熟的行為,但當年的他們也只能找到這樣一個方法了。
「我還是不贊成凡事都得動手解決,高明的手腕、談話的技巧往往能化戾氣於無形,收到的成效卻依然很好。幸好一場架換來難得的友誼,還算值得。沒有什麼事非得靠拳頭才能解決,不能勇敢的面對,打再多的架都成了名副其實的逃避行為。」初雪方最看不起跌倒了不能再爬起來而怨天尤人的人。「聽起來你就像個衛道者。」玩笑意味居多的一句話。「非也,別替我的行為冠上任何名詞,我只是單純的一個人,不屬於任何派別;我只不過不喜歡受過文明洗禮的人表裡不一,就像沒進化完全的猿類一樣潛在著危險獸性。而無法控制這股獸性、凡事訴諸拳頭的人其實是懦夫。」堅持自己坦白、無愧於心的作風,初雪方懶懶的道出自己的看法,並不強迫他人相信。這就是他的初初了。從容不迫,懂得尊重他人。楚傲岑掛著濃笑的嘴角再度開口:「十八歲那年,我和修洛他們有過一個夢想,希望能重振黑道的義氣,以九龍府為榜樣,想把中部黑道的下流靡亂導正。六年的時間下來,我們不停研究,靠著智慧與各方老大交涉,人單勢孤的,爭鬥打架自是免不了,喏,你看。」指著遠處一個寬闊的廣場。「為了避免傷及無辜,那塊廣場就成了當時的競技場。好不容易打出一片天了,我心中對建築的狂熱也一天天的燃升.以往的鬥志竟在不知不覺中全數用在建築設計上。也許是雄心壯志,也可以說是心靈的不滿足.我想在建築界闖出另一片更寬闊的天空,所以我說服了修洛三人,將中部的控制權回歸台北的九龍府後,不眠不休的苦讀,只為插班考上設計學院;因為進入建築界是我一生最大的理想。」將深藏於心的過往與夢想傾訴與身邊的人兒分享;既決定交心,楚傲岑就要她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及一切榮耀。「難得你還記得那段歲月,大多數的人都希望能忘就忘。」如此澄明無私的胸懷又在初雪方的心底激起了波紋不斷,她知道這才是她未曾瞭解過的另一個楚傲岑。「好的壞的都是自己一路走來的,且不論結局如何,總是一段歷練,丟了可惜。就算它是年少輕狂也罷、至少若干年後的我想起依然覺得是對的。那時候四人一條心的真摯讓我真正感受到了珍惜現在把握未來的真正涵義。」而現在的自己想愛初初一生一世,就算她不苟同他的過去,他也會用未來向她證明。「九龍府主怎麼捨得讓四個深明大義的好幫手離開呢?」耳聞他對這不為人知的過往清楚剖析,莫名的情潮翻動著她的心湖,這般強烈,數度衝擊著她。這是動心嗎?微微斂眉,初雪方感到兩人的關係似乎有些不同了。「所以直到畢業後有二年的時間我們還得分心和九龍府主的智囊團打交道,好不容易才結束。」初初行事向無常理可言,楚傲岑相當明白她最討厭不懂禮貌的人。
看來他們的決心真的很強烈。整肅黑道之事這四個人做得有聲有色,卻能為了自己的理想毅然決然放棄,真正去為自己的目標奮鬥;若非對自己所選的路如此負責,也不會卯足了勁全力與九龍府主周旋,也如願的得到了想要的結果。所謂的頭頂天,足立地,也不過如此吧?霎時,初雪方竟對眼前的男人起了敬慕之心。在心中微歎了一口氣,初雪方席地而坐,毫無波紋動靜的小臉倚在屈起的雙膝上,眼睛的焦距無意識的集中在遠方。楚傲岑沒來由的與她談起過去,既讓她惶惶然,也喚起了她強烈的回憶,整個心神回到腦中那一段段隱隱開啟的沉封記憶。「其實我的過去也不比你好到哪裡去,半斤八兩。」陷入沉思的她喃喃吐出這樣一句話。乍聽她所吐出的話,深邃的潭水更形幽沉的鎖住她。
「同是天涯淪落人?」初初的奇特個性本就不屬一般人所有,若是自小失親,又是何情何境造就今日的她?楚傲岑不想矯飾的要她別說。他想知道,想做她唯一的傾聽者。一句插入的問話讓初雪方發覺原來她洩露出失親之情了,轉頭盯他一眼,不將他眼中的熱切放在眼底,轉回遙視著遠方,輕吐:「算吧。」心頭勾起的低落情緒讓初雪方不去在意他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想藉機說出一切。「從小我就很少見過我父親。打從我出生開始,在我的世界裡就只有母親的存在;感冒有她照顧,哭了有她安撫,記憶中總是有她慈愛的身影陪伴在身側,快樂悲傷都陪在我身旁。我不是沒有父親,只是從小到大我與他照面的機會少之又少,一年見不到兩次,而那珍貴的兩次十之八九都是他為了躲避風頭才回來的。」陷入遙思的眸子彷彿已成了當年的小女孩。「他……是通緝犯?」瞇起了逐漸轉暗的厲眸,楚傲岑心疼的坐在她身後,將她整個人環入懷中,感同身受的憐她。感受到他的支持,她奇異的竟沒有掙開,只因那股感覺竟是這般的契合!初雪方縹緲的瞳眸忽而一笑。「總不會是見首不見尾的某企業大龍頭吧,可別自欺欺人。他是偷竊犯,無所不偷,無所不竊,不勞而獲的好處養出了他這麼一個時時手癢的江湖慣竊。從年輕時代到過世的二十年間,他進出監獄不下百次;在鄰里間,他的惡名昭彰已成了人人嫌惡的老鼠,就算是光明正大的倒耙他一把,相信也會成了懲好鋤惡的正義之舉,沒人會同情的。從我懂事以來,這就是個不可抹滅的事實,連我也很難站在他那一方為他說話。明知他的慣竊並非逼不得已,而是不正常的搶奪心理,我能說什麼呢?我母親也只是個平凡的女人,在那相依為命的十一年間,我眼中的她獨立堅潔,不奢華,不貪求,只要三餐溫飽,平凡度日便無所求。會不會就是這種性格才讓她能由最初的受人指點挺了過來,成了與父親劃清界線、毫不相關的一個嚴謹婦人?我知道,父親的頑劣行為徹底傷了她的心,讓她心灰意冷,將所有的心力全花在我身上,努力督促早熟的我瞭解尊重的真正意義,而我還來不及將我的心得呈現給她,她就因積勞成疾離開我了。」語音暗啞的收住,一滴清淚無聲無息的自眼角滑落。母親一向是初雪方心中最大的精神支柱,就算事隔多年,痛楚依然不減,再度憶起,刨心刺骨得令她想痛哭一場。輕輕的,楚傲岑抬手拭去那滴揪痛心窩的珍珠,那份相依度日的深厚親情,驟然失去,任誰都會承受不住。「別傷心好嗎?把所有的痛都釋放出來可好?」一個小女孩獨自在無人的空間中承受外在的茫然與心靈上的創傷,楚傲岑多想替她教訓那個不知珍惜的混蛋父親。然而逝者已矣,他做什麼都沒用,只能對初初選擇讓他為她分擔這點感到高興。大掌緊緊包住她的小手,讓她枕在胸懷上,讓他的熱包圍著她,輸送源源不絕的力量給她。「後事就在鄰里的好心幫忙下簡單的完成了,而我那偷兒父親卻還不知在哪兒逍遙。曾幾何時,他由偶爾的回來變成了音訊渺茫;對於他這般不聞不問的消失,我是不想在意了,我想我是怨他的。後來,在雲遙姐有心的影響下,我學會了淡化一切的怨,給自己找回快樂。」沒有拒絕他的擁抱,初雪方不知道為什麼,如此破天荒的重提一切,她只強烈的感覺到他會給予全部的支持。是呵。「我知道她,陸雲遙,是你的監護人。」眸底的水氣總算有些消散,楚傲岑的口氣不覺和善了些。「我和她的姐妹之情就全靠一個緣字牽起來。當初台北市立關懷兒童福利基金會為我安排寄養家庭時,幾乎沒有人肯收留我這個偷竊犯的女兒,我也打算自力更生了。沒想到她就出現了,一身不修邊幅的衣裝,讓社教人員相當懷疑她是否有能力照顧我。尤其在瞭解她的職業後,那種擺地攤為生,連自己都不知能不能養活的人基本上來說就有點自不量力,可是在她提出有屋有存款的條件下竟也讓社工人員無從反對起。沒有人知道她的動機為何,她只是一臉笑容的看著我;『人的家世是外在的,只有品德才是內在且能伴隨到老的寶藏,管你究竟是誰家的孩子,能潔身自愛讓有心的人教授處世的坦然就是值得受尊敬的人,對吧?』那笑容真摯,那話中經義一點就通。她是個理直氣壯的人,我有理由相信她的內心和外在是截然不同的,正如她所說,一個人的外在無法代表他的內在,與其探測她的動機,倒不如相信她是單純的想要照顧我。」「我相信你們都在彼此的身上獲得了許多。」果真是峰迴路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