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容蓉
他催馬趕到她身邊。
「老實告訴我,妳對我……難道就真沒一點兒動心的感覺?」
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由他口中逸出,林慎此時的表情,就像一個執意想知道謎題答案的孩子。
他少年入朝,十幾年來所想之事無不手到擒來,就連暗中協助不被先帝寵愛的五皇子登基一事都被他輕鬆搞定。而如今,他卻在這小女子身上接連碰壁,意外之餘,好勝心頓起。
「大人英俊瀟灑、年輕有為,不知是多少名門閨秀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程洛喜雙眼望著前方,避實就虛道:「洛喜不過是個小小奴婢,是否動心,絲毫無損大人的魅力……」
莢俊瀟灑、年輕有為?連一個奴婢都搞不定,還談什麼魅力?林慎不滿自己被敷衍,忽然奪過她的馬韁,逼得她不得不與自己對視。
「到底要怎樣,妳的心才肯為我融化?」
聽他語氣中帶著明顯挫敗的情緒,程洛喜怔了怔,仍面帶微笑地搖頭。
「大人,那是不可能的。感情的東西要意氣相投,我喜歡簡單平淡的生活,大人卻熱中追名求利,我們之間相距實在太遠……很難想像,兩個沒有共同想法的人會互相吸引走在一起。」
可她不但吸引他,還吸引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啊?
林慎衝動之下,突然抓住她的手。
「大人?」程洛喜嚇了一跳,詫聲驚呼,正好對上一雙固執的眼睛。
「程洛喜,我就不信,我想要的東西會到不了手!」
第六章
二月初春的清晨,在一場毫無結果的爭執後,林慎拉著程洛喜一路前行,往西大約走了十幾里,終於看見熟悉的墓地掩映在蒼柏中。
今天是母親的祭日,他每年都會來一次,就算去年設計想將藏在暗中的對手引出時,也沒耽擱對母親的祭拜。
不過,那日強擄不成,那些黑衣人就像人間蒸發似的沒了蹤影,讓人意外的同時,不得不驚歎他們的謹慎。
程洛喜順著林慎的目光往前看。「大人,那座墳有什麼古怪嗎?瞧上去挺荒涼的,我看是不是等等戰天他們,他們找不到人會著急的。」一邊說,她一邊暗自使勁,想掙脫他一直制住自己的手掌。
「不必。」林慎睨她一眼,淡聲道:「他們知道今天我來祭母,丟不了的。」
「祭母?」程洛喜詫異之餘,不禁怔愣地雙眼瞪向前方。「那、那不會恰好是你母親的墓地吧?」
「妳說呢?」
林慎終於放開她的手,示意她下馬一起走過去。
不一會兒,兩人到了墓前,簡單的青石墓碑,上面只刻著死者的姓名、生卒年月,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程洛喜根本不敢相信,這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墓穴中,竟埋著位一品誥名夫人。
「我娘信佛,不喜奢華。」
林慎平靜地說,撩起長袍正要跪下──
「林慎!你受死吧!」憤怒的男聲陡然傳來。
聽聲音頗為耳熟,林慎吃了一驚,抬頭尚未看清來人的面目,只見一柄雪亮的大刀當頭劈下,他往後退開,卻被路邊一棵古樹的盤根絆倒,整個人仰天倒下,這才想起此人正是去年攔轎劫持時、幾次揮刀要致自己於死地的黑衣人。
只是……今天他好像是孤身行刺?
「還敢逃!」那人一刀不成,身形跟進,反手又是一刀。
眼看刀鋒就要落在林慎身上,程洛喜甫從驚詫中回神,直覺揮出手中馬鞭,捲向來人的大刀。
她並不認為自己能成功,只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別那麼快砍到林慎身上而已,所以當她收回鞭子,發現來人手中那把明晃晃的鋼刀竟已飛到一旁時,不禁意外又錯愕地輕呼一聲。
來人扭頭見是她,氣得眼都紅了。
「死丫頭,又是妳多管閒事!」他暴怒地抄起腰間匕首,惡狠狠撲向程洛喜。
林慎這時已從地上爬起,見程洛喜仍站在原地發呆,錯愕之餘,立刻發足狂奔過去。
「有事你衝我來,為難女人算什麼英雄──」
他話音未落,就見匕首已到程洛喜身前,當下來不及多想,傾盡全身之力往前一衝,將程洛喜撞飛的同時,自己的後心卻結結實實挨了一刀。
剎那間,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背上傳來,他悶哼一聲,眼前一陣發黑。
程洛喜沒想到林慎會突然將自己撞飛,跌倒的瞬間驀地回神,連滾帶爬跑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他。
「大人,你還好吧……」
才問出口,忽然看見插在他背上的匕首已大半沒入身體,汨汨的鮮血不停從刀把處冒出,心口頓時一片冰涼。
意外刺中林慎,偷襲者不禁面露喜色。
天助他也,林慎出門竟沒帶侍從,真是個趕盡殺絕的好時機!
想到這兒,他挑起地上大刀,揮舞著又向程洛喜殺去。
也不知是不是太過震驚的緣故,程洛喜竟然沒知覺似的不閃也不避。
眼看程洛喜又要挨刀,林慎苦於無法動彈、急出一頭冷汗之時,腦子裡忽然閃過工部侍郎的告密,心念不由一動──
「馬震天!住手!」他猛然暴喝。
被人叫出本名,持刀男子心中一驚,大刀竟拿捏不穩,匡噹一聲落到地上,等他再度拾刀想捲土重來時,不遠處已經出現幾道飛奔而來的身影。
「大人!」
一道白光快似流星,見這邊情況有異,邊跑邊叫的戰天急得臉都白了,甩出隨身攜帶的短刀,向著馬震天疾射而去,其力量之大,直到馬震大手心發麻,才發現自己的大刀已被擊落在地。
轉瞬間,場內多了個手執寶劍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男子頭一低,看見林慎背上插著的匕首,立刻扭頭看向呆立一旁的馬震天,目光中露出騰騰殺氣,腰間的佩劍也隨之揚起──
「讓他走……」林慎疼得面色青紫,仍出聲叫住戰天。「他不過是個受人利用的莽漢……」
「大人!」戰天心有不甘,但大人已然下令,其中自有道理,當下收起寶劍,看也不看馬震天,逕直奔向林慎。
「洛喜……」林慎虛弱地喚著,神智逐漸不清,卻還努力睜著眼睛,抓住程洛喜始終發顫的肩膀說:「我擋在妳前面挨刀……不許告訴任何人……」
為什麼?
程洛喜蒼白而臉無血色的站著,喉嚨裡苦澀異常,想問,張著嘴卻吐不出半個字,只能眼睜睜看著戰天將他從自己懷中接走。
抱著陷入昏迷的林慎,戰天回頭,見馬震天仍一臉死灰地站在墳前,不禁怒火中燒。「大人叫你滾,你還站著幹嘛,想找死嗎?」
馬震天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我、我……狗官!別以為惺惺作態,我就會感謝你!」撂下這句狠話,他一跺腳,迅速消失在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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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書府裡人來人往,林慎剛被送回,宮裡的御醫就已派到,得到消息的大小官員也紛紛跑來噓寒問暖,表明立場,就連當今聖上也一連派出好幾個心腹太監,到中書府探聽消息,以示關慰之情。
「妳是怎麼搞的,主子遇險,打不過不會叫啊?妳倒好,不聲不響不閃不避,睜眼瞎似的站著,我看妳是存心讓我們大人送死!」
戰天在屋外等得煩躁,忍不住對程洛喜大發雷霆。
「都是奴婢的錯……」
程洛喜低著頭,眼睛紅了一大圈。自林慎遇刺後,她就這副神情恍惚的樣子,連說話都提不起聲音。
「光認錯有什麼用!想想大人是什麼身份,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看妳也不用活了!」戰天愈想愈不甘心,氣急敗壞地吼著。
程洛喜神情慘澹,默然不語。
對她來說,帶罪之身,再多一條死罪也無妨。
只是……想起林慎奮不顧身衝到自己面前,她的心口酸酸澀澀,控制不住想哭的衝動。
為什麼,為什麼?她在心裡反覆問自己,就算林慎對自己真有幾分喜歡,也不需要為她以身擋刀啊!
這時,幾名太醫終於從內室走了出來。
「戰大人,各位公公,你們放心,林大人已經沒事了。」他們邊抹著頭上的汗邊說:「那把匕首刺得雖深,所幸沒傷及要害,也是林大人吉人天相,不過……林大人流了不少血,這段日子還需好好調養。」
在場的人聽了,都情不自禁鬆了一口氣。
戰天送走幾位公公後,這才想起一旁的程洛喜,朝她一瞪眼。「妳先回去,這幾天不許離開屋子,給我好好反省!」
程洛喜低頭應了一聲,邁開幾乎麻木的腿,沿著中書府靠街的小道,昏昏噩噩走向自己的住處。
還好,林慎沒事……在極度的疲勞中,她頭昏腦脹地邊走邊想。
才進家門──
「洛喜,聽說林大人和妳一起出去的時候出事了?」一直焦急等待的楊鳳見到她,急切地問。
「嗯……他遇刺了……」由於心情沉重,程洛喜回答的時候有氣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