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容蓉
斜風帶著細雨拂面而來,驚醒他的沉思。
詫異自己的思緒在一個名字都叫不出的陌生女孩身上轉了許久,林慎乾脆躍過迴廊,走進雨中。
他想清醒一下頭腦就回房,但路邊一朵被雨打得快謝了的不起眼小花,再度勾起他如潮的思緒──
記得那天再次見到女孩時,她曲腿坐在路邊,表情沮喪,就是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妳怎麼了?」
確定眼前這個耷拉著腦袋的女孩,和方纔那個神氣活現、出言頂撞他的女孩是同一人,林慎走了過去。
山風陣陣,女孩抬起臉,飄逸的黑髮拂過她秀氣的面頰,勾勒出一抹令人心動的美麗。「你是在……問我?」她詫聲,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彷彿對他的問話不敢置信。
林慎知道,當時的他神情尷尬。
「算了,當我沒問。」
他向來不喜歡管人閒事,會關心這女孩,是她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他一時昏了頭吧。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他輕咳一聲,掉頭就走。
「呃……等等……我、我好像迷路了……」女孩的聲音雖然猶豫,但還是說了出來。
「迷路?」看她一臉聰明樣,會分不清東南西北?他停步,卻不信。
「到處都是樹,遮天蔽日連光都透不進,我哪分得出哪是哪兒……」女孩誇張地說,見他滿臉不贊同地看向自己,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呃……我是第一次出遠門,有點事想去京裡……」
他看她片刻,終於開口。「算妳運氣好,我正要回京。」
沒想到她愣了一下,拒絕了他的好意。「我只想知道京城在哪個方向……喂、喂,你別走啊!」
「要就跟來,不要就少囉嗦。」他頭也不回地說。
「你讓我想想、想想啊……」
眼前快沒了他的身影,女孩終於小跑步追了上來。在山裡過夜雖然別有情趣,但那要在願意自找罪受的情況下!
「這麼快?後面沒老虎吧?」他哼聲。
女孩嘻嘻一笑。「事先說好,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可沒跟著你喔!」
他看她一眼,沒說什麼,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山林,直到前方高大的城牆出現在灰蒙暮色中,才指著說:「喏,那就是京城。」
女孩看著他,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問出了口。「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種古道熱腸的人,為什麼要幫我?」
林慎被難住了,是她長相清秀,還是她與眾不同?
心裡這樣想,他嘴上卻說:「妳剛才幫了我一次,算是回報。」
「這樣啊……」女孩微愣,看看京城,忽然嗓音輕快地說:「不管怎麼說,謝謝你了!」便笑嘻嘻轉身跑開。
那時的他頗為意外,不相信她就這麼走了,更不敢相信,他居然有那麼一點失落。
失落?
不知為何,他心裡有點煩,衣袖一拂,逼著自己瀟灑地走向城門……
第二章
天雨路滑是不錯,但當程洛喜再次跌倒時,心中的沮喪不言而喻。
她知道自己是屬於大家閨秀一類,但丫鬟不在身邊,路都走不穩,未免也太誇張了。
「洛喜,妳回來了?」簡陋小院一角,房門被打開,露出一張極其期盼的婦人面容。
「娘,妳身子不好,怎麼說下床就下床了呢?」程洛喜趕緊回神,跑過去將她扶住。「快進去,小心著涼犯病。」
「娘是擔心妳……」婦人凝眸睇了程洛喜片刻,小聲道。
婦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裙,但氣質高貴,相貌出眾,即使面色蒼白顯出病態,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出頭。「我們是犯官家屬,處處小心才好,妳長時間不在娘身邊,娘心裡發慌……」
「娘,我又不是小孩子,在府裡走走沒事的。」程洛喜穿過房門進到屋裡,邊換下身上的衣服,邊笑嘻嘻地說。
「從前……咳咳……自然不要緊,但現在程家支離破碎,妳還是小心點……」婦人被門外冷風一吹,咳了幾聲。
「娘,我們好歹還在一起,您就別說那些喪氣話……」程洛喜將母親拉回,扭頭看看這間比牢房大不了多少的屋子,臉上笑容不改。「屋子雖然擠了點,但只有我們兩個人住,已經不錯了。」
中年美婦聽了她的話直發怔,不知該慶幸她生性樂觀,還是惱她幼稚不懂其中的厲害。
「今天怎麼這麼遲才回來,妳上哪兒去了?」盯著程洛喜看了片刻,中年美婦問道。
「啊!妳不提,我差點忘了!」
程洛喜驚叫一聲,手忙腳亂從懷中取出一株翠綠欲滴的小草,獻寶似的捧到中年美婦眼前。
「娘,這是長在域外高寒之地的異草夢八仙,據說有起死回生之效,沒想到這裡會有一棵,我費了好大勁才偷偷採回來,等下我拿它給妳熬藥,保證喝了精神會好一點……」
看著眼前眉飛色舞的女兒,中年美婦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隔了好一會兒,才顫聲道:「洛喜,妳也太不懂事了。妳說它是域外異草,八成是皇上的御賜之物,妳怎麼可以偷偷採它,被人發現了還得了?」
程洛喜一愣,隨即拍著胸脯保證。「娘,安啦,我採它的時候很小心,絕對沒人看見……」
「話是這麼說,但小心無大錯,我們現在是什麼身份,萬一有事,自己受罪不說,沒準還會連累妳在邊疆的爹爹和兄弟。」
聽母親提起父兄,程洛喜神情黯淡,出口的聲音不由自主小了許多。「我當時看見它,腦子裡直想著拿它給妳治病,沒考慮別的……」
中年美婦歎了口氣,拉起她的手,安慰著說:「娘沒有責備妳的意思,只要答應娘,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好嗎?」
「嗯,女兒不該一時衝動……」程洛喜垂下腦袋,情緒有些低落,頓了頓,又道:「娘,妳不知道,我今天倒楣透頂,先被洗衣房的大娘笑話笨手笨腳不說,連老天爺也來湊熱鬧,下個雨把府裡搞得好滑,害我跌了好幾跤。」
「妳跌跤了?!」中年美婦一驚,再度打量她全身。「有哪裡摔壞沒有?」
「才沒呢!」見母親關心自己,程洛喜不禁高興起來。「我的身子向來不錯,哪有這麼容易摔壞?」想了想,又晃起手中的小草。「娘,我這就去毀屍滅跡,給妳熬藥!」
「等等、不急……」中年美婦心中有事,叫住了正要轉身離開的她。「這是娘做的湯,還有點溫,妳先喝了吧……」她的聲音雖然猶豫,顫微的手還是指了指靠在牆角的桌子。
「娘,妳又為我下廚了?!」程洛喜看了眼擺在桌上的湯碗,扭過頭,不無擔憂地看著母親。「我不是告訴妳好多次了,我吃飯不講究,填飽肚子就行,妳以後不用為我下廚了。」
「娘只是過意不去,娘這身子像塊破布似的,累妳一個人在洗衣房干兩個人的活……」
「娘,替妳幹活是我自願,沒什麼好說,但妳下廚就不一樣了,廚房裡油煙大不說,妳身體又不好,要是有什麼閃失,我會難過的。」
「洛喜……」中年美婦望著她,眼眶頓時紅了。
程洛喜最怕母親哭,趕緊舉手投降。「好了,好了,我喝就是了。」
見女兒不疑有它一口氣將湯水喝完,中年美婦眼圈更紅,淚水情不自禁滴落下來。
「洛喜,娘也不想這樣,是娘拖累了妳,娘、娘對不起妳……」
「娘,妳怎麼了?」
不明白母親的情緒為什麼會突然失控,程洛喜將湯碗往桌上一丟,趕緊上去安慰。
「其實……嗯……爹投錯主子是事實,但朝廷的事今天東、明天西,以後會怎樣,誰也說不準,妳就別太放在心上了。」
照理說女子不該議政,但她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想法,總覺得爹爹雖以謀逆從屬被判論處,但那只是運氣差,沒什麼大不了。
聽她如此說話,中年美婦一驚,連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別亂講,小心有人聽見!」
被母親這麼一說,程洛喜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大逆不道,抓下母親的手,自圓其說地解釋:「娘,我的意思是說,犯了勾結謀逆的大罪,咱們一家人還都有命在,真是幸運。說不定哪天皇上高興了,來個天下大赦,爹爹和哥哥還能回來跟大家團聚呢!」
「這樣啊……」中年美婦舒下一口氣,可不知想起什麼,又搖搖頭,露出無奈的表情。「團聚,娘沒那個福氣,肯定等不到那一天了……」
娘今天好反常,受了什麼刺激嗎?還是在她不在的時候,被誰欺負了?
程洛喜不解地望著母親,隱約覺得母親的心事重重和自己有關,可又不知如何問,只好建議道:「娘,這幾天天氣不好,在屋子裡悶久了容易情緒低落,要不妳加件衣服,我扶妳出去走走?」
「不用麻煩了。」中年美婦搖頭道:「娘沒有情緒低落,娘只是有感而發,咱們犯婦的命運,只怕永遠不會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