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亦影
安德烈點點頭,沒有再過問。看著酒杯裡的液體很久,才發出聲音:「你們一定都在奇怪,為什麼我留下阮子衣,卻還派人尋找倪雲?」
「是的,先生。」司機老實回答。
安德烈笑了笑,停住手上的旋轉動作,將杯子放下。開了頭,卻不打算結束。
「女人,真是麻煩的動物。」他口氣裡有些無奈。
司機不解地看著他。
「叫張媽把我房裡的相簿拿下來。」安德烈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向窗外。
冬天的屋外,一切都是寒冷,一如人內心的冰涼。
「先生。」過沒多久,司機呈上相簿。
安德烈接過,走到沙發上坐下,打開相簿。
那是帶走倪雲的第二年,他帶她到阿爾卑斯山拍的相片。
那裡面有她年幼的記憶。
那一日,他站在高山上遠眺,對她說——
妳看,天下就是這樣廣。妳的野心也應如此,才能征服一切妳想征服的事物,無往不利。
他似乎忘記了,她也只是個小女孩。
即使長大了,也只是個女人。渴望溫暖,渴望愛。
相簿一頁一頁地被翻過,直到最後一頁,他看見一張舊照。
非常久遠的照片,已經泛黃。上面的人物有些模糊,仍看得出是一個女人。
他伸手輕觸了一下那張照片,許久才合上相簿,看向窗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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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居住了一段時間,倪雲對這個城市逐漸習慣。
她在一家私人公司上班,薪水不高,但由於開銷不大,一切也還過得去。
她自幼被安德烈收養,過慣衣食無憂的生活,但並不嬌生慣養。
在清貧的日子裡依舊可以平常地度過。
這也是他自幼要求她訓練耐力的原因,所以她可在各種環境裡應對自如。
何佑文建議她到高級企業工作,但倪雲沒有答應。
那裡有上流人物進進出出,或許會遇上過去熟悉的人,勾起她的記憶。
他總在禮拜五下午去她的公寓,陪強強玩至深夜,然後在接下來的週末裡帶她們出去遊山玩水。
「說實話,上海並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畢竟商業氣息太重。」某一個禮拜五,晚飯過後,倪雲在廚房裡洗碗,何佑文突然走進去對她說。
「我想也是。」她將碗洗乾淨放好,轉身與他走出廚房。
「妳習慣這裡了嗎?」
倪雲點點頭,走到強強身邊,坐在地板上,陪他一起打遊戲機。
「妳說,我們像不像一家人?」站在後面看著這一大一小,何佑文突然發出感慨。
「有時候我也會有這種錯覺。」以為這樣的安定就是一輩子,如此簡單而溫和的一輩子。
「是啊,叔叔像爸爸,雲姐姐像媽媽,我像小寶寶。」強強也加入他們的對話。
他無邪的話語勾出兩個大人的笑容。
這一段安定的日子是現實的,不似過往。
當她住在安德烈那裡時,富足的生活、高雅的情調和他邪魅的微笑,讓她總以為生活在夢幻的閣樓裡。
「妳現在快樂嗎?」何佑文突然問。
「與你們在一起時,偶爾會有快樂,因為那時我會以為自己已忘記他。」倪雲轉過身看向何佑文。
他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有時候,記憶比現實更具有頑強的生命力。」
「但我想時間會是最好的淡忘劑。」
何佑文微笑著,不置可否。
這時,門鈴突然響起來。
「也許是送牛奶的,前兩天我替強強訂了一整月的牛奶。」她站起身,一邊說,一邊走向大門。
打開門時,出現在門口的男人卻教她錯愕。
「風,怎麼是你?」呆愣許久,她才笑著將他迎進門。
何佑文轉過頭同來者打了個照面,彼此點頭示好,隨即便抱起強強。
「強強,叔叔帶你到樓下吃煲仔粥好不好?」
「好。」一聽到吃,強強立即興奮地點頭。
他將孩子帶出去,順便關上門,為兩人留下說話的空間。
「近來如何?」看他們離開後,易任風逕自走到沙發上坐下。
「還好。」倪雲走過去,「何時發現我的?」
「妳來到上海前的兩三天。」
「這麼快。」她喟歎,想問他什麼,但終究沒有問出口。
「不問我烈的反應?」易任風看出她的想法。他清楚,一個月的時間的確太短,不足以讓她忘卻一個用十年深刻去愛的男人。
倪雲沒有回答。
易任風又道:「妳離開的那夜,司機翻遍整個城市都找不到妳,烈的反應很失常。」
「你來叫我回去?」
「不,我說過我不干涉你們的事。」
倪雲平靜地道:「這一個月,我過得很好,風平浪靜。」
「很多經歷過艱辛的人都嚮往這種生活。」他清楚她的辛苦。
倪雲笑了笑,他一向瞭解她。「烈那邊,你替我說了不少話?」
「不多。」只有幾句,但已達他的極限。
「他會來叫我回去嗎?」她想她是不願意跟他走的,但內心又懷著那樣的希望,渴望他再次對她伸出手,就像十年前一樣。
「女人真是矛盾的動物。」他在她身上得出結論。
倪雲沒有反駁。
「我相信他會,但不知在何時。」
「或許那時候,我已對他心灰意冷。」
「那麼不妨考慮何佑文。」
「他並不愛我。」倪雲解釋。
「如果妳只是渴望安定,婚姻裡並不一定要有愛,找一個負責任的男人即可。當妳對他很絕望的時候!」易任風語氣平靜地說。這些話,他不曾對她說過。也許現在的情況已和從前不同,他向來視情況而言。
「這次來上海做什麼?」不想在原話題繞下去,倪雲轉移話題。
「替師父辦件事。」
她點點頭,不想再過問。
「過幾個月我要舉行婚禮。」易任風繼續說下去。
「是上次見到的那個作家?」
易任風點點頭。
倪雲笑了笑,「那恭喜你了。」
「如果到時候烈讓妳回去,記得去參加。」
「我想沒這個機會了。」她不想讓易任風有任何希望,婉轉拒絕。「上海很適合我。」
「這種事很難說。」他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天知道世事變幻可以多離譜。」
倪雲無言。
第九章
易任風離開後,已過了好幾個月,一切依舊和平常一樣。
安德烈那一邊,阮子衣已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在等待生產。
安德烈對阮子衣說:「安心把孩子生下來,我會放妳自由,並解救妳父親。」
為了父親,她決定安心安胎。
半年來,他換過許多女人,但停留時間沒有超過一周。
女人對他來說,的確不過是洩慾的工具。
又是星期五的夜晚,何佑文按照老習慣來到倪雲的公寓裡。
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
「姐姐今天燒的菜很好吃哦。」晚飯進行到一半時,強強發出評論。
何佑文看著他微笑,「我記得每次過來這邊吃飯,你都會說這句話。」
「何止?你不過來,他也每晚這樣說。」
「是真的好吃嘛。」被兩個大人合起來取笑,強強不悅地嘟起嘴。
「好好好,是姐姐說錯話好嗎?」倪雲好笑地捏捏他的臉頰。
玻璃窗上如實反映出這一副溫馨畫面。
何佑文轉過臉看向窗外的雨時,注意到這一幕。
倪雲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玻璃窗。
「你說,我們像不像一家人?」這一次,換成倪雲問他。
「我想是。」何佑文回過頭,沉默許久,他又開口:「倪雲,我們結婚吧。」
孩子已吃完飯,跑到浴室裡漱洗。
倪雲一愣,並沒有在臉上表現出呆滯,只是小拇指抖了抖,然後笑看著他。「你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
「是。」
「我想這不公平。」她不愛他,當然也不會要求他與自己結婚,這對他不公平。
「不,這很公平,我們心裡都想著另一個人。」
「可是為什麼要結婚?」
「因為我們都太寂寞。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或許會感到一些溫暖。」
倪雲微笑。誠如易任風所言,她渴望的,只不過是安定。
例如在冬夜裡因寒冷而醒來,渴望身邊有一副身軀可給予自己溫暖。
他可以抱著她入睡,用體溫伴她度過漫漫長夜。
「妳還在等他嗎?」見她不說話,何佑文開口。
「我想不是的,我只是在攢積時間讓自己適應。」
「半年已經過去。」
「而我卻連最基本的遺忘都做不到。」
他笑了笑,清楚她內心的想法。
「這一種忘卻,真的很漫長。」
學著遺忘一個人時的痛苦,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明白。
貪戀不甘,這是人性最大的弱點,而他們皆可深切體會。
何佑文的手機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來,他接過,拿到陽台上說了兩句,又踱回來。「公司裡出現盜竊,小偷被捉住,我必須過去看一下。」
倪雲點點頭,將他送到門外,轉身走進大廳。
強強已坐在地上開始了他又一輪的遊戲。
或許智力低下也是有優點的,至少他們容易滿足。
一台平常的遊戲機若是讓正常孩子玩,或許三五天便覺得無聊,而他卻進行了六個月,週而復始,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