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岳靖
「你是他的妻子!」鄒風和猛然放下茶杯大喊,熱茶差點從鼻腔噴出來,讓他嗆得直掉淚。「咳……妻……咳……子,咳……」上氣不接下氣的乾咳聲,在蘇林屋宇的中庭花園,持續了好幾分鐘。
屋瓦上的鳥兒振翅飛離,柔和的朝陽停留在葡萄籐上,裂心形的葉子層層疊疊貼了半面白牆,淡青色的葡萄串垂在階梯邊。藍天像一張畫布掛在天井,雲朵飄染而過。木桌中間撐起一把典雅的遮陽傘,傘翼混了絲,折光閃耀。祭祆兒整個人窩在白色的長椅裡,撒嬌地依偎著羅愉。
「他、他……是你丈夫?!」鄒風和擦擦臉,氣息不順地道:「你……是他妻子?!」
祭祆兒白了他一眼。「他什麼他,你什麼你!你別口吃,還想繞口令好嗎?」
羅愉撫撫她的頰,像是要她講話別這麼潑辣。她仰著小臉,甜柔地對他一笑,躺進他懷裡。
鄒風和頭皮發麻,趕緊又倒一杯花草茶灌下,潤潤喉。他看得出來,對座兩個人的關係很親密,可是——妻子與丈夫……
「羅愉!你在這兒啊!」一名高大黝黑的男人沿著白色的石梯走下來,「喔!祆兒小姐也在。」他走到桌邊才看見躺在羅愉腿上的祭祆兒。
祭祆兒坐起身。「垚農哥哥要來看宇妥嗎?」
男人點點頭,放下背上的大竹簍。「我接到通知,說她生了……」
「昨天就生了。」祭祆兒搶白,道:「你怎麼現在才來?虧你還是人家的丈夫,動作慢半拍,還能當父……」
「祆兒——」羅愉打斷祭祆兒的聲音。站起身,一掌搭在男人肩頭。
「我太久沒上來高原,路都不知道怎麼走。」男人——陶垚農,是宇妥的丈夫。他在高原下管農牧場、港口漁擭租食品廠,負責祭家海島日常飲食所需的調度,平日的興趣是帶著手下種菜、捕魚、牧羊、擠牛奶、撿雞蛋……忙得很,根本沒時間上高原看妻子。
「這陣子,你可得好好陪陪宇妥姊,她很辛苦才生下孩子——」
「對啊,I祭祆兒接續羅愉的話,說:「她很克難地在龍鱗湖畔生產,還是羅愉接生的!」
陶垚農點著頭,握住羅愉的手,直道謝。「幸好是你,要是我,肯定做不來,我粗手粗腳,接生牛、羊、馬還行,換做自己的孩子……」他頓住語氣,抓抓頭髮,又說:「我的意思,你知道吧?!」
羅愉撇唇一笑。「我明白。」他想起宇妥昨日歇斯底里所說的話,真為這男人擔心。
「你找死了!什麼接生牛、羊、馬還行……」祭祆兒瞇細眼眸,執起茶杯,啜飲著。
「嗯嗯,男人不該講這種話,」鄒風和附和道:「陶先生,你等著被你老婆剝皮吧!」
陶垚農眉毛一跳。「耶——鄒小弟……」他看看鄒風和,又瞄瞄祭襖兒。「原來你是祆兒小姐的客人呀!」幾天前,鄒風和——這個島上訪客到他的農牧場參觀,又吃又喝又玩,還跟負責動物閹割工作的女孩調情……原來這怪小子是祆兒小姐帶回來的客人呀!
「嘿,陶先生,我不是說了,別叫我『小、弟』。」鄒風和離開座位,走到陶垚農帶來的大竹簍前,彎身翻找裡面的東西。「你帶了什麼好東西?有沒有我上次喝的佳釀……」
陶垚農搖搖手,走到鄒風和背後,拉開他。「別亂翻了,鄒小弟。我沒帶你要的東西,這些是給我妻子坐月子用的。」他背起大竹簍,對羅愉說:「蘇林奶奶把她安排在哪兒,我怕我又找不著……」
「我帶你進去。」羅愉豎起拇指,朝背後的拱頂花階入口指了指,轉身先行。
陶垚農丟了一包東西給鄒風和。「給你,鄒小弟——」
「這什麼呀?」鄒風和拆著一層層的遮光保鮮紙。
「羅愉!」祭祆兒叫道。
羅愉走回她身邊。「什麼事?」
她招招手。他傾身,俯近她。「我愛你喔——」她吻他一下。
他回吻她。她才讓他帶著陶垚農進去。
「噁——」鄒風和將拆得只剩透明封袋的冰涼物丟到桌上。「這是什麼?亂噁心的……」
祭祆兒回頭一看,笑了起來。「垚農哥哥幹麼給你這個?!呵……」
「祆祆?」鄒風和皺眉。「這有什麼好笑——」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嗎?」祭祆兒睜大眼看他,笑得更起勁了。
「什麼啊?」鄒風和百般不願地拿起那包東西,又看了看,還嗅了嗅。
祭襖兒噗地笑倒在椅子上。「那是羊『小弟』啦!」
鄒風和一時反應不過來,俊顏愣著。突然——
「羊睪丸!」他大叫,倏地丟開手裡的東西。
祭祆兒揩去眼角的淚,坐直身子。「想不到浪蕩不羈、夜夜出入紅燈區的鄒風和,會認不得那東西。」她調侃他。
「拜託!我看的都是女人好不好!」鄒風和用方帕猛擦著手,沒好氣地喃道:「這個陶先生……難不成打算拿這幫他妻子坐月子?!」
「為什麼不,很補啊!」祭祆兒眨眨眼,收不住竊笑聲。
鄒風和翻白眼,仰頸朝天。「喔——」他長叫一聲,道:「祆襖,你們這個島上,怪東西太多……」
「你還會嫌東西怪?!」祭祆兒插嘴。「你自己就是一個怪東西!」
「這不一樣!」鄒風和反駁。「這島上的怪,無法想像!例如,你才十八歲,就說自己是某某人的妻子,這是瘋狂耶!祆祆!」十八歲交男友,他可以想像,可是「丈夫」……他會覺得她瘋了!
「我從小就嫁給羅愉了啊!」祭祆兒一臉甜蜜。
鄒風和又翻了個白眼。「看吧,我就說你們怪……居然連指腹為婚都有!」
「什麼指腹為婚!我們祭家神秘的傳統,都被你說俗了!」祭祆兒忿忿地說:「這叫命定……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本小姐懶得理你,我要去看宇妥的嬰兒。你自己去玩吧!」反正祭家有派導遊給他。祭祆兒起身,逕自往屋裡去。
啪!一個枕頭迎面砸在陶垚農臉上。
羅愉慢慢直起身子,臉微微朝後看一眼陶垚農。
陶垚農一臉灰暗,拍拍羅愉的背。「閃得好、閃得好,不愧是從小練武的羅家男兒。」他繞過羅愉,直直住房中的床鋪走去。
「你站住!陶垚農!」床上的宇妥,怒著一張美顏吼他。
陶垚農不以為意,就是要靠近愛妻。「我來看你了……」
「你去死、你去死!誰要你來看!」他每走一步,宇妥就把茶几上的一樣東西丟向他身上。
羅愉跟在陶走農後面,一一撿起地上的物品,全是一些柔軟的小東西,尿布、玩偶什麼的,宇妥姊就是不會想要拿那個裝熱水的鋼瓶丟陶垚農。
「誰要你來看!你去看你的雞鴨鵝牛羊馬!」直到陶垚農將她擁入懷裡,宇妥還在尖聲罵著,可雙手卻緊緊地環住丈夫的脖子,眼淚如泉湧流下。
陶垚農親吻著她的臉。「別哭了。我怕你眼睛不好……」
宇妥搖頭,就是要哭。「你只管去擔心你的動物生產!我自己生、自己養,你都別管!我……」
陶垚農吻住她,不讓她說。他們的兒子在一旁的育嬰床上,嚶嚶出聲,似乎想哭又怕打擾父母。羅愉走過去,將嬰孩抱起來,圈在臂彎裡輕輕搖著,走到門外的長廊。
「讓你父母獨處一下嗯。」他關上房門,看著小嬰兒的笑臉。
「他是個聰明的小傢伙!」祭祆兒剛好來到。
羅愉微笑,調整角度,讓她看得更清楚。「你覺得像誰?」
「嗯——」祭襖兒拉著他,坐到牆邊的沙發上。「像誰啊?」她伸出蔥白的指,逗弄著小嬰兒。「照理來講,應該是像宇妥或垚農哥哥,可是——」她頓住語氣,神秘地笑著。
羅愉挑眉看地,無聲詢問。
她繼續說:「他是你接生的,搞不好會像你。」這就是她的結論。
羅愉笑了起來。「祆兒——」
「別說怎麼可能!」祭祆兒搗住他的嘴,說:「羅悅都能覺得我大哥的兒子像我小堂哥了,宇妥的孩子像你,也沒啥好不可能。」這一聽就知道是諷刺。
羅愉抓下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羅悅不就為這錯事,被你大哥懲罰,不能回海島了嗎?!怎麼,難道你真希望這孩子像我?那肯定也像羅悅嗯?」
「才不!」她回道,柔荑與他的大掌,十指交扣。「我生的孩子,才能像你,只能像你!」她強調。
羅愉凝視她堅決的美顏好一會兒,眼神移回小嬰兒臉上。「這種問題,我們以後再說吧!」他站起身,要將嬰孩抱回房。
「為什麼?」祭祆兒跟在他後面。
他開門,說:「祆兒,你還小,生育孩子的事,還不行——」
房門在她面前關上,她站在原地,並沒進房。裡面傳來嬰孩的哭聲,隔了一道門,那聲音就像在天邊,或者更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