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岳靖
幾隻手開始拿著桌上的小點心,丟向彈琴少年。
鄒風和張嘴,神准地接住一口乳酪。「嗯……這起司好極了,適合配紅酒。」他津津有味地咀嚼,轉頭看了看左右兩位祭家女傭。「我們可以喝酒嗎?兩位姊姊……」
所有注意力一下全移轉至兩名祭家女傭身上,客座的少男少女們露出相同的表情,為渴望嘗試「成人滋味」而走神。
「嗯哼——」祭家的年輕總管——余聯走進門,一句話打醒未成年者的白日夢。「各位少爺、小姐不能碰酒精飲料吧;」他凌厲的眼神一掃,嗓音又沉又威嚴。「給少爺、小姐們準備些新鮮的果汁。」
兩位女傭明白地頷首,隨即退離客廳。果汁就在客廳桌上,跟各色小點心一起放著,她們不可能漏了準備什麼。余聯是祭家總管中,最年輕的一個,清楚知道如何應付半大不小的難纏客人。
「余大哥真嚴格,」鄒風和一臉要賴地說:「今天也不能通融嗎?祆襖生日耶——」
「你們根本不是來幫我慶生的嘛!」祭襖兒雙唇抿直,手拿了杯果汁,搖晃著。「連我的願望都不屑聽嗯——」蛋糕的燭光,映入她眸中,淡淡的嗓音令人毛骨悚然。
「……那個……」有人想開口解釋,卻語塞老半天。
「各位少爺、小姐,」尷尬之際,總管余聯將每一杯果汁分送至客人面前。
「請端起杯子,祝福祆兒小姐。」
少男少女們照著他的話做,乖乖以果汁敬祭襖兒,真心誠意地說著祝福的話。
「好啦,」祭襖兒喝了一口飲料,放下玻璃杯,滿不在乎地說:「歌唱了,東西吃了、喝了,可以散會了!」
款——她的奸同學們,僵住動作,遲疑地看著她。
「蠟燭還沒吹,蛋糕還沒吃呢!」鄒風和靠向桌緣,一雙深邃慵懶的眼盯住祭祆兒。「我想聽祆祆的願望耶——」
「本小姐不許了!」祭祆兒睜亮雙眼瞪住他。「想吃蛋糕,我會叫余聯讓你們一人帶一個回去!」她下逐客令了,實在不滿意這場慶生會——難得她想說些世界大同、眾人心想事成的好話當願望許的說……
「祝你們歸途平安!」她猛地站起,聲勢強調地說。
她的好同學們嚇了一跳,果汁灑上衣服。歸途平安……這話由祭襖兒說來,格外恐怖。
真可怕!歸途平安……
「我派車送各位少爺、小姐回去吧。」察言觀色的總管開口了。
沒一會兒,女傭走了進來,領著客人們離開。客廳只剩總管余聯、祭祆兒和鄒風和。
「你幹麼不走!」祭祆兒對著鄒風和衝口道。
「我想看你許願嘛——」少年對著她笑。他休學兩年,年紀比她大,總是暗地做違禁事,早有本領當個無賴流氓!
祭襖兒坐下來,面對蛋糕燭光,雙手交握,瞇著眼,紅唇微微地張合。鄒風和就在她對座,欣賞少女許願的唯美神態。
「好了,」她睜開眼,吹熄蠟燭。「你可以滾了!」
他一笑,站起身,彎腰俯近她,飛快地啄吻她的唇。「學校見了,襖祆。」
祭祆兒頓了一下,而後大叫。「你不要臉!鄒風和!」她端起蛋糕,往門口砸去。
余聯手靈腳快,一個動作接起,穩穩托住蛋糕。
「以後……以後不准鄒風和來我們家!」祭祆兒氣紅了眼,惡狠狠地瞪住消失在門邊的殘影。
光影在門口交會,如幻覺般,突然出現一名高大英挺的男子。「祆兒——」接著,是記憶中熟悉的嗓音,低沉細語地叫喚她。
「祆兒——」羅愉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人也進入客廳。
祭祆兒愣住,胸口急速地起伏。她剛許的願望實現了!她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他……好幾年了……大家都說他逃了,不願被一段無法反抗的婚配姻緣支配命運!他正是年少輕狂呢,怎有能耐不被花花世界吸引,謹記自己有個乳臭未乾的小妻子。他一定得逃,不然生活太乏味!他正是年少輕狂呢,哪能不追求感官刺激,時時掛念一個未成熟的小妻子……
「祆兒小姐,是羅先生——」
「哪個羅先生?」祭祆兒回神,雙眸定定望住余聯斜後方的羅愉。
余聯把蛋糕放回桌上,轉身朝羅愉肩頭拍了拍,逕自離開,並且關上客廳厚重的大門。
「做什麼關門?」祭祆兒的嗓音有些不自在。
「好久不見。」羅愉說。
是啊。她已經不再是個五歲小女孩……不!不對!正確來說,她還是個小女孩,而是他——他已不再是個男孩兒。昂藏的身軀、偉岸的寬肩、長胳膊……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意——這是天生的,成熟男人的氣度。
「很多人來幫你慶生——」他深思的雙眼掠過桌上的蛋糕。
「我才不想過什麼生日!」她用力地坐回沙發裡,白皙的指頭挑起一根根歪倒在蛋糕上的蠟燭。
羅愉在桌邊的軟矮凳上落坐,靜靜地看著祭襖兒的一舉一動。她的指尖沾了細緻的白色奶油,微微顫抖,很緊張。他們太久沒見過面,早忘了如何相處。他的手臂徐緩地橫越桌面,大掌捉住她剛放下蠟燭的柔荑。她一震,抬眸對住他。他不說話,唇靠她很近,氣息吹吐她指尖,她一度以為他要含住她那沾滿奶油的手,但他沒有。不知打哪來的光平射在他臉上,他瞇起眼,俊顏沉斂著一種穩重感,像在審視她這個小女孩,是否蛻變成女人了。
「男人全是這樣……」她低喃,皺凝眉頭,倏地抽手,奶油全抹上他虎口。「我不會稱你的意長大、成熟,變個性感女人!」十五歲是很苦悶的年紀,她性格上的矛盾與對立現在才要形成。
「這就是躁動的青春。」他一笑,聲音低微,目光慢慢沉下,定定地凝視著她。「祆兒——這十年來,你有在成長。我很高興——」
「你當然高興!」原本還能控制的嗓音突然轉成大吼。「不需要管一個說什麼就發生什麼,十年前差點害你弟弟溺死的『烏鴉嘴』小女孩,有什麼好不高興!你當然快活擺脫我!」她一口氣說完,發抖地站起身,手握成拳,圓瞠的美眸隱含淚光。
他的神情很柔和,依舊看著她,嗓音極低地傳出。「我離開海島那天,沒在碼頭看到你。」
「我幹麼去送你!」她抑著嗓音,將臉轉開。她記得十年前,那個湖水特別冰冷的午後……她忘不了他最後看她時的眼光——五歲的小女孩記憶那麼好,是因為他那時的眼光與那天的湖水一樣冰。
「龍鱗湖的事,你以為我在怪你……」
「十年來,你沒來看過我!」她打斷他。羅悅是他的雙胞胎弟弟,同命生的,最親密的手足!他當然怪她!那一年的事……
有好一段時間,他們誰也沒再開口。羅愉望著那幅黑頸鶴大油畫,久久,他往客廳門口走,開門時,說了一句:「我傷了你的心嗎?祆兒——」
他關上門,消失後,她崩潰似的大哭起來。
即使隔音再好,這個晚上,依舊聽得到男人聊天的聲音。
祭家海島上,年齡相當的男孩,一定會成為朋友,不管他們來自哪一個家族、身份有何不同,他們終究會是朋友。
羅愉和余聯的感情特別好。余聯是在幫羅愉照顧重要的人——
祭襖兒十歲時,出外求學。祭家給她安排了僕傭和管家,隨侍照料,生活上大大小小事兒,由余聯包管。
這個晚上,她十五歲生日的深夜,余聯跟羅愉正談論著她。
她知道他們會談她,因為他們一個是她的管家,一個是她的丈夫。他們會怎麼談?余聯會告訴羅愉,她有多受注目嗎?不管是哪個種族、哪個文化,甚至不分性別,很多人追求她,她有特別的魅力,這是天生的。她才十五歲呢,羅愉會為此吃醋嗎?她希望他會,但他不會。他二十七歲,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不會為此反應激烈,何況他天生是個護衛,最忌諱過度的情緒起伏。
她還不曉得如何當個妻子,這個晚上,她輾轉難眠,眼睛都哭腫了。她感覺得到門外沒有聲響——他們談完了。肯定喝不少酒,淡淡的酒香漫進來。她掀被下床。她的腳步一向輕盈,會飄,像仙一樣。虛掩的房門,一道散放著光暈的縫,足夠她通過。她苗條的身軀,早具備女人風韻,燈把影子推映在長廊地毯上,那玲瓏的曲線柔軟扭擺,潛入另一道門裡。
「祆兒?!」警覺性,是羅家男兒最普遍的基本特質。
「你沒鎖門……」她關好門,看著床上的他。
羅愉拉亮床頭夜燈,光芒暖暖地,像棉絮在水中化開,飄騰著。他看著她,掀開被子一角,支頤側臥的姿勢,讓他裸露的胸膛顯得更深、更寬大——女人嚮往的。
祭祆兒無聲快速地奔上床,躺在他胸前的空位。他蓋好被褥,將夜燈調暗些,手臂摟著她的細腰,垂下眼,嗅著她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