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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岳靖

    「媽說我們不能當花心者——」羅悅走到羅愉面前,瀟灑地坐上窗台。

    花草清香從窗下的庭院漫進來,噴泉中央的仙鶴石雕被水生爬籐植物糾纏著,展開的翅膀,恍若套上了鞍韉,看來那麼沈重。

    「不過,就算你曾想過要花心,也沒這機會,」羅悅繼續說:「誰叫你比任何人更早找到自己的伴……」

    「羅愉、羅愉……」一陣童稚的嗓音隔門飄蕩,使得書房內的羅悅中斷話語。

    「……你在哪裡?羅愉……」甜膩清亮的呼喊,一定是繚繞羅家地中海式建築格局,經由那陽光遍灑的白色長廊傳來,所以聽來飽含幸福。

    羅悅甩一下頭,單眼瞇細,另一眼瞅著羅愉。「她——來——了——」拉長音的緩慢語氣,倚窗蹺腳的姿勢像個悠閒的釣魚者。

    羅愉下意識地皺了一下眉宇。

    「我幫你應付吧!」羅悅輕鬆、玩味地丟下一句,跳下窗台,動作矯捷迅速地離去。

    「等一……」羅愉回頭,欲叫住弟弟,但門已關上。

    門外長廊上的小女孩,在角廳樑柱後探了探頭,一張小臉像搪瓷娃娃一樣精緻,明亮生輝的五官,甜美可人,微鬈的短髮,烏黑柔軟,白皙的皮膚,粉嫩透紅,天生是個美人胚子。

    「祆兒——」羅悅伸出胳膊,滿臉笑意地盯著她。

    祭祆兒站到柱子前,小手拉起長洋裝的蕾絲裙擺,露出穿著羅馬式涼鞋的小腳。她慢慢地歪著頭顱,像個純真的小女神般,看著羅悅。

    「你不是來找我嗎?」羅悅學她,將頭顱傾斜一個角度。

    祭襖兒咬咬紅唇,凝起秀氣的雙眉。「我要找羅愉!」

    羅悅挑一下眉。「我是羅愉……」

    「你不是!」小女孩搶著打斷大男孩的話語。

    「我哪裡不是,」羅悅緊接著道:「你看我的臉,就是羅愉呀!」

    「你不是!你不是!」甜膩的童稚音調生氣地大叫:「臭羅悅!叫二哥修理你!」祭祆兒頭一扭,蹬蹬蹬地跑開。

    羅悅看著那小小的身影衝進樓梯間,邊笑邊撫著自己的臉。他和哥哥明明有著相同的臉龐,怎麼一個五歲小女孩如此難騙?莫非……大掌慢慢往下,停在微敞的胸口,羅悅乾笑一聲,走回書房。

    書房裡,羅愉依舊站在窗邊,手摩著胸口的項鏈。他戴這條項鏈有五年了,頸背線條和各處肌肉,隨著年紀增長越來越粗實健壯,現在已經拿不下來。這條龍形圖騰鏈,是祭氏的傳家項鏈。每位祭家人生來都有這樣一條鍛鑄特殊、雕紋抽像的龍形項鏈,祭家人一旦遇見命中真正相屬的另一半時,鏈頭的寶石——「龍」的雙眼,必會發亮,稱為「開光」——

    只有特定人士,能使項鏈開光,這類人,就是祭家人的「命定」伴侶,也是祭家人贈與開光傳家項鏈的對象。

    他十二歲那年,不經意碰著祭家麼小姐的龍形項鏈,它開了光,長輩確認他就是麼小姐的命定伴侶——也就是「丈夫」。從此,他成為項鏈的佩戴者。

    「那項鏈像是你的『貞操帶』——」羅悅走來,拍拍羅愉的肩。

    羅愉轉頭看他。「祆兒呢?」雙眼掃視弟弟背後一圈。

    「小姐懂事了,說不打擾我們唸書。」羅悅不要不緊地回答。然後拉起羅愉脖子上的龍形項鏈,很有手足情誼地道:「我幫你拆掉吧,聽說用破壞手法,就能取下!我待會兒去拿爺爺的斷劍匕首,割了……」

    羅愉撥開弟弟的手,轉身離開窗邊。

    百葉窗兩旁掛著書畫。水墨畫作是松樹和鶴。羅家的家徽,就是鶴——高原仙鶴。他們代代為神秘的祭氏華族做事,是武門世家,居住在祭家海島,高原上的龍鱗湖畔。羅家男兒在自成一國的祭氏系統下,是天生的護衛,最懂得何為「忠誠」。

    「啊!」羅悅想到什麼般,右拳擊一下左掌。「其實用不著這麼大費周章的……」他在想用爺爺的斷劍匕首切斷龍形項鏈的事,這一刻有更好的方法了。「我去把祆兒小姐叫進來!項鏈的特殊爪扣,她會解嘛……就跟她說,她還小,不能滿足你的需求,請她暫時放你幾年自由身嘍,如何?我的哥哥——弟弟我夠為你著……」

    「你我都得聽媽的話!」羅愉打斷羅悅,俊臉表情凜然,一點也不感謝弟弟「體貼」的主意——

    餿主意!

    羅悅撇唇一笑,視線移向壁爐上的書法大作。墨黑的篆體大字寫著「男子有行,遠父母……」——這是奶奶蘇林改了《毛詩》的得意之作。奶奶認為男兒有德有行,才夠資格離家,去追求完美的女性,成為自主的男人。

    有德有行……他們羅家男兒自小被教育得文武兼備,人格磊落,正直,不只聽母親的話,更聽祖母大人的訓示。

    羅悅知道哥哥會繼續戴著那條項鏈。「你已經決定對你的小妻子忠誠了——」他這話是疑問,又像期待後續好戲般。

    羅愉從書牆上,取下一本書,放在閱覽桌,翻了幾頁。「羅家的家徽是鶴,象徵長壽、幸福、夫妻關係的諧和與忠貞。我剛說了,你我都得聽媽的話——不能當花心者!」

    羅悅笑出聲,步伐輕巧地沿著三面書牆跑,飛簷走壁似的一躍,準確地取下一本放在最上層的書籍。「媽要我們今天念這本。」他把書疊在羅愉正在看的書上。

    羅愉拿起書籍——是羅氏家訓。他合上下面那一本,一記丟擲動作,將書本射進書牆架上的空格。羅悅吹了聲口哨,單手翻滾,越過紫檀木大書桌,俐落地坐定在椅上,完全沒碰歪任何傢俱擺設。羅愉抿一下唇角,鼻腔哼了聲。兩兄弟將書房當成競技場,較量起家傳武學,一會兒翻滾一會兒丟書、拋拉卷軸,挺樂的。

    「你們兩個——」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這麼大了,還顧著玩耍。」

    羅愉、羅悅同時收斂動作,齊聲叫道:「媽——」

    兩兄弟美麗、清靈的母親——白曉然,身穿一襲椴綠色裙衫,舉止優雅地走進書房。羅愉、羅悅隨即端坐入位,肩並肩,將母親要他們閱讀的家訓放在紫檀木大桌中央。

    白曉然坐在兩個兒子對面,左右皓腕各環著一隻玉鐲子——她生下雙胞胎滿五週年那天,兩個兒子在龍鱗湖揀了一顆大玉石,經切割琢磨後,成了一對珍稀的禮物。她的一對兒子從小養成在生日時,送母親禮物的習慣,這是父親給的教養——羅氏的家訓——羅家男兒個個都知道,女性天生比男性偉大。父親會要他們記住,母親比他們的生日派對更重要。

    白曉然柔荑交疊、扣在桌緣,一雙美眸沈吟地瞅著兩個兒子。

    「媽幹麼這樣看我們?」羅悅開口。

    白曉然柔和地微笑。「到島外唸書,可別再打打鬧鬧嗯?」

    羅愉同母親一笑,神情很沈穩,像個成熟男人了。

    「孩兒知道分寸啦!母親大人——」小兒子卻總是比較沈不住氣。

    白曉然垂下視線,笑著,站起身來,拿出兩個精緻的小袋囊。「媽揀了幾顆龍鱗湖的石子,還有高原上鶴鳥的羽毛——是護身符;你們帶在身上,想家時,就拿出來泡澡嗯。」兩個兒子明天要離島,前往祭家在英國辦的學校唸書,這一去,可得好幾年才會再回來。

    「媽,我們不是小孩了。」羅愉離座,繞過書桌,走到母親身旁,語氣充滿安慰。

    羅悅也走過來,嘴裡念著:「媽教我們就夠了,」母親的家族——白氏,在祭家系統下,是負責海島上的教育部門。不只羅家的孩子,連祭家的少爺、小姐們,都是白家的學生。母親是一名全才教師,通曉經典、科學、各國語言……母親是他們心目中最重要的師者。「我真搞不懂,老太爺為什麼還要我們進學校,真能增加學問嗎,我不覺得有人比媽更博學……」

    「老太爺要你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體驗不同的生活。」白曉然推開書房的落地門,走到露台上,坐在觀景座的長椅。

    天空的達達聲落在石板坡道下方,風掀起一片草海漫舞。

    兩個兒子跟了出來,在她身旁半蹲跪著,一人抓著她的一隻手,像他們五歲那年,把玉鐲套進她腕間的情景。「媽,」他們嗓音一致,對母親保證:「我們會好好照顧自己。」

    白曉然會心一笑。

    人家說母子連心,這對雙胞胎兄弟知道母親捨不得兒子出遠門。他們接過母親手裡的袋囊,發現細心的母親分別在袋口繡了他們的名字,還有展翅的鶴。羅愉、羅悅互看了一眼,默契十足地背出羅氏家訓。

    白曉然的笑容慢慢消失,美顏上的神情安適寧靜,這一刻如永恆!人家說——

    母子連心呀——

    她的一對兒子,出身護衛家族,流著自信但不自傲的血液,天生就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做母親的實在沒啥需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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