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岳盈
「美娘的為人我信得過。她安身的地方雖是九黎勢力範圍,向來厭惡戰爭的她卻不偏向任何一方。」
「哼,你當然信任她。處在亂世之中,誰不厭惡戰爭?這不代表她不會為了想拿到獎賞,將我們出賣給蚩尤。」
「美娘不是那種人。」
他保護美娘的態度讓小兔心間湧起一股未成熟棗子的酸澀感覺,她悶悶地生起氣來。
「美娘其實是個可憐人。」他繼續道。
「可憐?」她才不信!
「她原本是姜姓部落某個族長的小妾。」
「那她怎會……」
「那個族長原先依附於蚩尤,在和黃帝的正義之師相對抗時戰死。臨死前,要他最心愛的幾名小妾殉葬。」
「殉葬?」小兔倒抽口氣。
她追隨牛祭司闖南蕩北,曾耳聞過這種不人道的殘忍殉葬模式,清楚明白女性所處的從屬和被奴役的地位有多不公平。由此,她更加深刻體會到身為鳳族女人的幸運。
在鳳族,女人與男人的地位平等,每個人或因經濟狀況在社會地位上有些微差距,但這種被奴役的悲慘情形從未在鳳族發生。
「美娘是被指名的殉葬者之一?」
「沒錯。」風強的語氣越發低沉。
「那她是怎麼……」
「她不甘心這麼死了,憑恃著女人的本錢誘惑守衛,找到機會逃出去。在逃亡途中,她不小心跌到山谷,幸好被年輕的獵人救了。美娘不想再過以往那種受男人控制的生活,只答應跟獵人回去他所住的村子,並沒有嫁給他。她選擇不靠男人的獨立生活。」
「這樣很好呀。」小兔回想起在風強和美娘親熱的工作室裡,看到的一些竹蓆和紡輪之類的。
「她生性熱情,只要看對眼,倒不拒絕男人獻慇勤。」
「哦?」氣氛一時間尷尬了起來。所謂的獻慇勤,該不是指兩人做的那檔事吧?小兔不禁羞紅了臉。
「有次我往返涿鹿,傷在九黎士兵手中,不幸落水,是美娘救了我。」
所以你就以身相報?小兔只敢在心裡咕噥。
「我成了她的情人之一。」
「你是說……」她彆扭的將聲音擠出喉嚨。
風強停下腳步,熒熒發光的眼睛含帶笑意地看向她,低沉的嗓音帶著魅惑人心的沙啞。「亂世之中,只要彼此看對眼,這種露水姻緣很平常。因為我們誰也不知道明天自己是不是還活著,何不及時行樂?」
小兔不自在地避開他的凝視,嬌軀輕顫。
他是在暗示什麼嗎?
「最初我問你牛祭司有沒有抱過你,你為什麼說有?」他突然轉移話題,讓小兔心跳亂了半拍,眼光轉向他。
站在光線微弱的暗影處,風強的姿態有如蟄伏在黑暗角落伺機撲向獵物的豹子,掠奪的延伸陰鑠地鎖著獵物。小兔相信,不管耗時多久,他會一直等到獵物鬆懈,掌握最好的時機攻擊。這個認知使得她頸上的毛髮直豎起來。
「為什麼呢?小兔。」他輕柔的嗓音不放棄地催促。
「我……那個……」她舔著乾澀的嘴唇,視線像被膠著住似的無法移動。
「回答我。」
她懊惱地漲紅了臉。承認她的愚蠢對他有那麼重要嗎?
「本來就有嘛!」惱怒使得她的聲音理直氣壯起來。顧不了風強的眼光變得陰沉,她接著道:「打從我有記憶以來,牛祭司是最常抱我的男人。族長還跟我說,是牛祭司接生我的;他是族裡除了大祭司外,最精通醫理藥草的人。」
「他親自接生你?」聽起來有點奇怪,風強狐疑地瞇起眼。「我以為這種事多半由女人來做。」
「因為我母親生產時很危險,事實上……」小兔的聲音哽咽了起來,眼眸裡霧氣繚繞。「她生下我沒多久便死了。」
「小兔……」
她淒迷的眼光在微弱的星月光輝下,顯得楚楚動人。搖曳的淚光裡有著過往的傷痛,令風強為之心疼。
「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她不好意思地揮去眼眶裡的濕潤,眼瞼不安地垂下,避開他灼熱專注的眸光。
風強聳聳肩。「那你父親呢?是不是就是牛祭司?」
「牛祭司?你為什麼這麼想?」
「不是嗎?」他狐疑地道。「從你的語氣裡,我感覺到你們的感情不尋常。牛祭司顯然十分疼你。」
「他是這樣沒錯。」
「這不就對了。」
「你不明白。」小兔的語氣裡有著苦澀。
她多希望牛祭司是她的父親,但他不是。
「我父親不是鳳族人。我母親是隨侍族長到外地時懷我的。」
「是嗎?」風強濃密的眉毛困惑地蹙起。「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莫非牛祭司是那種很喜歡小孩的男人?他一向對小孩都這麼好嗎?」
小兔怔了一下,風強的話令她陷入短暫的沉思。
小時候不懂,只是很自然地接受牛祭司的慈祥關愛,從沒問過牛祭司為何對她如此特別。
是因為他是他親手接生的孩子?
然而,他對自己的親生子女,和有血緣關係的兄姊骨肉,都沒這麼疼愛。
她記得初月還曾以嫉妒的語氣道:「舅舅最疼小兔了。」
「小兔?」等不到她的回應,風強著急地旋身探詢。
「我沒事。」她很快出聲安撫他,眼複雜地凝視前方。「只是在想你的問題。牛祭司很少待在族裡,但每當回到鳳族,一定會去拜訪族長。他總會從外地帶回稀奇玩意兒給我,還成天逗著我玩。他對我的好,連當時還是少族長的初月都感到嫉妒。」
「你是說他對其他孩子並不像對你這麼疼愛?這就怪了。就算他同情你自幼沒了父母,人的情感還是有親疏之別,鳳族長是他的外甥女,他不可能對個外人比對外甥女好。牛祭司可有妻兒?」
小兔聞言乾澀地一笑。「鳳族沒有婚姻制度。」
「什麼?」風強呆住。敢情鳳族人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還是像動物一般的交配,不需任何承諾及義務?
「許久許久以前,鳳族曾差點遭遇滅族。」小兔沉痛地說。「男丁幾乎死傷殆盡。帶領鳳族逃過一劫的女族長及大祭司,為了繁衍種族,將所有的男人都收編進神殿成為祭司,將戰鬥和勞動交由婦女負責。當少女成年,大祭司會安排與祭司交配,繁衍後代。」
「噢。」風強還是頭一次聽說這種事,不禁覺得大開耳聞。「那些婦女曉得孩子的父親是誰嗎?祭司知道自己的小孩嗎?」
「這方面大祭司有做記錄。婦女通常會知道自己懷的孩子是誰的,至於祭司,或許也知道吧。」
「牛祭司有孩子嗎?」
「嗯。儘管他長年在外,待在族裡時會遵從大祭司安排,讓有意與他結合的婦女受孕。我曾聽初月提起,牛祭司有四子一女。在男丁稀少的鳳族,牛祭司是許多婦女想交配的人選。」
「為什麼?」風強越聽越糊塗。
「不曉得什麼原因,鳳族婦女生下的胎兒,十胎中只有一、兩胎是男嬰,其餘都是女嬰。故而產下男嬰在鳳族是件大事,將得到許多禮物和祝福。孩子大到可以進祭司島後,做母親的還有資格到祭司島的殿裡接受大祭司的祈福。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進神殿,像我就只在殿外的廣場接受過牛祭司的降福,所以這是很大的榮耀。牛祭司有許多兒子,故而不少婦女都想跟牛祭司生孩子。」
原來生兒子的意義在於此,風強不得不承認鳳族的習俗十分古怪。
「牛祭司有自己的孩子,還這麼疼愛你,你都不曾為這點感到奇怪嗎?他挑選你當隨從,顯然對你關懷備至,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
「我是想過,但想不出來,所以應該沒什麼原因。」小兔迷惑地回答。
「你沒問過牛祭司?」
「怎麼問呢?難道要我問他為何對我這麼好嗎?」她瞪大眼。
風強想想也對。可是有些事像誤入咽喉的魚刺不清除就不舒服。
「牛祭司跟你真的是……」
「你又想胡言亂語什麼?」小兔怒視他。
「我……不是胡言亂語啦!」風強謹慎的開口,以免惹怒她。「年跟牛祭司孤男寡女一起旅行,難免引起忖測。」
「牛祭司才不像你!」她鄙夷的眼光讓風強無言以對。
被她撞見與美娘的好事所產生的罪惡感,從胸口爬上喉頭,沿著下巴在臉頰上點燃羞愧的火焰。
他尷尬地清了清喉嚨,為自己辯解:「我是個正常的男人,難免有需要,你不讓我抱,我只好去抱美娘。」
「你說什麼?!」想到他竟想以對待美娘的方式對她,小兔氣急敗壞地嚷了起來。
「我……哎,我是說那種事沒什麼大不了,你不要這麼耿耿於懷。」他越描越黑。
「誰耿耿於懷了?」她急著撇清。「又不干我的事!」
「那你幹嘛臉紅成那個樣子?」他偷覷她紅灩灩的臉蛋打趣。
被人看穿心底的羞澀,小兔惱羞成怒。「我不像你那麼厚臉皮,沒穿衣服還一直威脅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