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揚眉兔氣

第4頁 文 / 岳盈

    握緊拳頭,他只能仰頭望著頂上的繁密綠葉。當它們隨風搖曳款擺,藍得刺目的天空若隱若現,一雙飛鳥掠過枝頭,形影不離地消失在濃密的枝椏間。

    風強的心情始終晴朗不起來。

    低沉的氣氛盤旋來盤旋去,終於連小兔都感覺到了,把竹筒裡最後一尾小蝦解決,她才想起都沒分風強吃,有些不好意思。

    咦,那只聒噪的烏鴉怎麼沒聲音?

    轉頭瞧去,小兔發現他怔怔看著天空,不知在想什麼。

    怪人一個。

    她聳聳肩,不加理會,連帶地打消了本來想跟他討論夜裡趕路行程的念頭,逕自找了個陽光照不到的陰涼處小憩片刻。

    在驚懼交加、生死難料的情況下,昨晚鳳族侍衛裡的每名成員都度過了難挨的夜晚,再加上一早上的趕路,饒是小兔體力再好也吃不消。

    不知睡了多久,一縷縷的食物香澤鑽進鼻孔,而某種不斷朝她照過來的灼熱光線驚擾了她的睡意。小兔不情願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刺向她眼瞳的熾熱火焰幾乎讓她單小的蓋起眼來。

    但按兩蔟火光很快消失,彷彿不曾存在。等到小兔想看個清楚,卻無法從風強平靜的眼眸裡看出任何情緒。

    「你醒了。」他朝她點點頭,態度沒有之前的親密、調戲,顯得嚴厲正經。「日頭即將落下,你填填肚子,等一下我們就走。」

    小兔伸展酸麻的四肢,揉揉眼睛,天色果然黯了下來。她的眼光移向風強手指的方向,發現烹煮好的食物放在一旁。他重新捕了魚蝦,這次並沒有用大火烤熟,而是放進中午生起的火堆裡,利用裡頭的餘熱悶燒而成。

    她站起身,肚子還不怎麼餓,只是全身黏膩得緊。從鳳族出來後,接連幾天趕路,小兔一直沒有清洗的機會。她猶豫地看向清澈的溪水,再看了一眼皮膚和發須間沾著水珠的風強。

    他大概是在她睡著時在水裡游過泳吧!

    「我們得趕路。」他繃緊的腔調繼續催促。

    他突然轉變的態度,多少讓小兔感到不自在。她緊張地舔了舔唇,「我想……」

    「你想怎樣?」風強緊蹙的眉心,緊得可以夾死蒼蠅了!

    「你不要這麼凶好不好?」好氣惱地嘟起唇。

    「小兔,我們還有很多路要趕,請你長話短說。」他僵著臉冷著嗓,語氣不耐煩。

    怎麼睡個午覺醒來就差這麼多?

    嚥下到嘴的疑惑,小兔本來想放棄的,無奈衣裡的皮膚這時搔癢了起來,讓她只得硬著頭皮道:「我想清洗。」

    風強精睿的眼眸掃過她身上的草屑、塵土,沒什麼表情地點頭。

    「不可以偷看哦。」謹慎地撂下一句交代,嬌小的身影循著小溪往林蔭深處走去,尋了個隱密角落寬衣解帶。

    烏溜溜、伶俐剔透的眼睛在朦朧靉靆的暮色裡搜尋戒備,小兔泡在水中,迅速清洗身上的贓污。

    想到以前和牛祭司旅行時,他是關照著她的需要,守在附近看她,讓她無憂無慮地戲水淨身;如今卻洗得緊張兮兮,難以相比。

    風強還認為他比牛祭司強呢,光這點就比不上。

    勉強洗去身上的髒污,小兔重新穿上衣物。她走出草叢時,訝然見到風強魁梧的身影背隊著她,心頭迅速湧起暖意。

    原來他並沒有不理她,早知道剛才就洗久一點。

    聽到她的腳步聲,風強沉默地領頭回到營地。趁小兔用餐時,他簡略說明接下來幾天的行程。

    乍聽之下,小兔並不覺得嚴苛,直到背起行囊,跟著風強摸黑趕路。

    開始時,她仍可以健步如飛,隨著夜色越來越深沉,璀耀的星光亦無法提供足夠的照明,在起伏不平的小路上行走變得艱辛起來,小兔好幾次被絆倒。

    離開小丘之後沒多久,是一望無際的荒原。夜晚的風夾雜著沙土呼嘯而來,吹進他們的喉嚨、耳朵、眼睛和毛孔,也使小兔的心蒙上一層灰。

    儘管風強高大的身軀替她擋去不少風沙,小兔的每個步伐仍是艱辛的。

    她不知道自己還得走多久,只能邁著沒有知覺的腿跟上風強始終穩定的步伐。

    不知道他是怎麼辨認方向的?

    深藍色的天空裡,新月如半圓金環,周圍鑲嵌著白色小花般的星星,看得人頭昏。小兔試著從萬點繁星裡找出牛祭司教導她用來定方位的那顆不變之星,找到之後,她大致分辨出涿鹿的方位,知道風強選擇的方向並沒有錯。

    他果然是認得路的。怪不得他會說即使閉著眼都可以摸到路,如此濃黑的夜色,跟閉著眼沒差多少。

    他被派來伴護她,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任她獨自走這趟,可能得花更多時間才能達到涿鹿。

    途中他們只停下來喝水。

    甘洌的水液滋潤她乾涸的喉嚨,儘管雙腿走得沒感覺,小兔還是勉強自己跟上風強的腳步。她清楚明白一旦停下來,她就沒力氣繼續前進,不但會成為風強的累贅,更會為目前在九黎勢力範圍之內的牛祭司帶來危機。

    牛祭司越早知道族長的決定,越可以安全離開九黎。否則等到九黎人得知鳳族有意和黃帝的大軍結盟,牛祭司就危險了。

    想到這裡,小兔越發著急起來,恨不得脅生雙翅,飛到他身邊。

    她一直拿牛祭司當父親般尊敬仰慕,牛祭司也十分疼愛她、信任她。這次他譴她回鳳族,要她帶領族長到九黎和蚩尤結盟,臨行前對她的慎重囑托和期望,彷彿猶在眼前耳畔,但她卻辜負了牛祭司,不但讓族長中途遇襲,還連累牛祭司陷入險境,讓他所有的努力盡付水流。

    牛祭司會怎麼想?儘管這是族長的決定,但牛祭司對九黎下了不少工夫,才成就此次的結盟,現在只落得逃命的下場。換成是她,心裡定然不好過。

    可這是族長的決定呀。只是不曉得這決定是出自族長自願,還是被那群野蠻人所逼迫。饒是小兔再機伶,也無從判斷。

    那群俘虜她們的野蠻人沒讓她有機會和族長初月獨處,不過若拿九黎人和風強的族人相比,小兔直覺地偏向風強這方。不僅是初月篤定的神色令她放心,而是風強本身有種令人信服的魅力;即使他之前的態度困擾了她,之後的態度又嚴謾的讓她喘不過氣來,她還是覺得他是個可以信任的人。

    這份好感來得莫名其妙,畢竟她和風強只相識一天。

    迷霧般的困惑盤據小兔腦裡,無論如何努力思索,總是揮不開霧氣看清真相。她越想越昏亂,索性放棄,專注於舉起沉重的腳步向前行。

    夜晚的暗黑就在持續的靜默中漸漸褪去。東方天際泛出第一道曙光時,兩人來到樹林邊緣。

    小兔知道他們可以休息了。

    ※※※

    雖有星光指引,小兔仍覺得這條路像是永遠走不完似的。

    這是他們第四夜的旅程。

    怪異的氣氛瀰漫在她和風強之間,除了催她上路外,隱藏在鬍鬚裡的男性嘴唇幾乎不曾張開過。

    那只纏著她沒完沒了的大嘴巴烏鴉到哪去了?小兔發現太安靜其實是件頂可怕的事,不禁懷念起初見面時的風強。

    尤其是夜裡趕路,大半時候都不確定風強是不是走在她前頭,只能憑恃著本能邁動腳步,期望在下一個轉彎,星光照得到的地方,看見他高大的身影。

    好幾次她想開口喚他,只為了確定他就在附近,但聲音總是卡在乾澀的喉嚨裡發不出來。

    面對他僵硬、拒絕的態度,女性的矜持讓她沒有勇氣開口。她何必求他?她撐得下去,一定撐得下去!

    從下腹部蔓延向胸口的陣陣疼痛,每向前一步,便折騰她一遍。她真是好想停下來,只想休息一下,喘口氣就好。

    還要多久才到天亮?

    她擔心再走下去,她會暈倒在某個沒人知道的地方,而風強仍是繼續趕路,直到天光大白,才發現她沒跟在後頭。

    他會回頭尋她嗎?

    小兔不敢指望。

    換做是牛祭司,早就發現她的不適了。

    牛祭司是那麼慈祥,處處關照她。以往和他一起旅行時,牛祭司總會發現她週期性的不舒服,除了特別照顧她外,還會煎藥讓她服用,減緩疼痛。

    風強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不曉得落後他一大段的人現正瀕臨崩潰,血一點一滴的從她身體裡流失,她迫切需要一雙臂膀扶持,給她足夠的溫暖和關懷,好抵抗肉體上的疼痛。

    他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小兔咬緊牙,阻止自己自卑自憐下去,因為那是沒有用的。

    這時候她才體悟到自己以前被保護的有多好。不管是在族裡,還是跟隨牛祭司旅行,多多少少都可以感覺到他們對她的關愛,不像此刻這麼寂寞、無助。

    酸澀的眼眶湧起霧氣,使她看不清前面的景物,拖著踉蹌的腳步撞進一具堅硬如石的身軀;她不穩地往後跌,一雙強壯的大手及時攬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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