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沙其
凌寒月仍是不說話。
門房哀聲歎氣了良久,見說不動凌寒月,那寒風又吹得他一把老骨頭都快受不了了,遂連連搖頭,走進山莊內。
那門房並不知道,綠柳山莊未來的莊主夫人雖然是個瞎子,但卻被奉為江湖兩大神醫之一。
那日,司徒焰那把短刀刺中的是致命的地方,大量鮮血狂流而出,令雲奇當場失去了意識。以他的傷勢及失血的情況看來,若是普通人,老早一命嗚呼哉了,好在雲奇內力深厚,勉強多撐幾天。
這幾天,雲騰雙翼忙著延請名醫,幾乎只要是江南稍有名氣的大夫都給找了來,但每一個大夫趕來後也都連聲歎氣搖頭,說是人傷得這麼重,怕是醫不好了,與其讓病人受罪,不如讓他好好的去吧!
這番話只氣得石敢當頻頻大吼,差點就拆了那不識相的大夫的骨頭。
凌寒月知道,若是真有人能救得了雲奇,則非兩大神醫莫屬。南聖手行蹤成迷,不知到何處才能尋得到人,但北幻影就近在眼前,所以,凌寒月再次來到綠柳山莊,可這次是為了懇求柳無言出面醫治雲奇。
對於她的懇求,韓淵的回答是冷淡的拒絕。
門房帶了韓淵的話出來告知凌寒月,「雲少之所以會受傷,全是因為你而起,你已和綠柳山莊沒有關係,綠柳山莊沒有必要為你救人。」
凌寒月不死心,就跪在綠柳山莊前,她知道韓淵冷酷無情,他不想做的事,別人再怎麼懇求也沒用,可是,只要有一點點的希望,她就不放棄。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天、兩天,漫長的時間對凌寒月而言並不難捱,白天的驕陽,夜晚的寒風,都不曾侵入她的知覺,她那一顆心始終空蕩蕩的沒個著落處,腦袋則是一片空白,身體和靈魂好似分了家,心魂四處飄呀飄的,怎麼都不肯回到自己的軀殼裡,而身體卻固執的跪在地上,等候最後一絲希望。
午後,果然如門房所說的變了天,大雨如傾盆般浙瀝嘩啦的落了下來。
凌寒月也不避雨,依舊跪在綠柳山莊前,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麼堅持,而且,爺恐怕真的是不會改變心意了。也罷!那她就跪在這裡,看是雲奇先撐不住,還是她先斷魂吧!總歸他們會在陰曹地府相見,這樣也不算遺憾了。
滂沱大雨中,黑暗朝她籠罩而來,終於,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醒來時,她恍惚的睜開雙眼,意識仍陷於渾沌,不知是在黃泉,抑或是人間。
「你終於醒了。」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語調親切溫暖。
她猛然坐起了身,卻因動作太猛,眼前一陣暈眩,痛苦的輕喘了一聲。
「別忙。」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那親切的聲音又道:
「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身子狀況嚴重失調,起得太快,必然會頭暈,不用急,慢慢來。」
凌寒月靜待了好一會兒,頭部的暈眩才平息。她抬起頭來,怔愕的看著扶住她的人,好半天才找到聲音說:「你……是你救了我,送我回來?」她認出這裡是她先前所住的客棧廂房。
柳無言輕輕點了點頭,「你這樣虐待自己,可得調養好一陣子才能恢復過來,最近你的飲食盡可能清淡些,否則腸胃會受不了。我剛剛請店家給你煨了些小米粥,還熱著呢!你趁熱吃一些好不好?」她問,身子已經轉過去,想要端粥。
凌寒月拉住她,猛然跪了下來,「柳姑娘,我求你救救雲少,求你。」她不知道為什麼柳無言會救了她,也弄不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記得心頭最惦掛的事,於是忙急切的懇求。
「你別這樣。」凌寒月的動作嚇著柳無言,她連忙伸手要扶她,「你先起來,有話慢慢說。」
凌寒月不動如山,跪在地上,硬是要求柳無言出手相救雲奇。
柳無言輕輕歎了口氣,「你別急,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去看過雲少,他沒事了,你先起來吧!」
凌寒月一怔,「你看過雲奇了?」
柳無言點點頭,「我看過他,也給他治療過了。他受傷雖重,幸好內力精湛,已經熬過最危險的時候,再來只要好好休養,自然就會痊癒。」
如釋重負的感覺竄過凌寒月全身上下,她鬆了口氣,虛脫的坐到在地上。柳無言扶著她站起來,坐床上,問:「你想見見他嗎?」
「我……」釋然的表情由她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遲疑。
她想見他嗎?她當然想,想親眼目睹他安然無恙,想知道他不會因為她的行為而喪命,可是……
「不用了。」她搖了搖頭,聲音細微。「知道他沒事就夠了。」
在她那樣傷害他以後,她拿什麼面目見他?
柳無言沒說什麼,逕自轉身端起放在桌上的粥,送到凌寒月面前,
「你先吃點東西呢!餓了這麼久,很傷身的。」
凌寒月沒有拒絕,接過碗來,食不知味的吃著。
吃了幾口粥,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問:「是爺讓你來的嗎?」
柳無言搖了搖頭,「不是。」
凌寒月黯然的低下眼瞼。
柳無言又跟著道:「不過,如果他不讓我來,我是不可能來得這裡。」
「柳姑娘……」凌寒月一怔,不明白她話中之意。
柳無言輕輕一笑,雙手交握安置在膝上,「你叫我無言就可以了,我可以叫你寒月嗎?」
凌寒月點了點頭,旋即又想起她雙目失明,遂輕嗯了一聲。
「寒月,」柳無方輕喚她的名,那一雙迷濛的秋瞳視而「不」見的朝著她,表情認真的說:「韓大哥這樣對你,你恨他嗎?」
凌寒月搖了搖頭,「莊主對我有救命及栽培之恩,寒月不敢或忘。」
柳無言輕輕咬著唇,又道:「我在十一歲那年認識韓大哥的,那時候他也還大我沒幾歲,我見著他時,他正躲在樹林裡哭,我問他為什麼哭,是哪裡痛,他就惡狠狠的瞪著我,說他才沒哭,還叫我滾開,不要煩他。」
她的眼眸因回憶而更加深邃迷濛,唇邊那抹笑意美得如詩如畫。
「我想,你多少知道韓大哥的身世了吧!他是平憲王的嫡子,本該是王位的繼承人,但老王爺妻妾不少,生了許多子嗣,個個都想要繼承王位,手足之間不斷互相殘害,其中尤以二王妃最是心狠手辣,幫著兩個兒子對付其他弟兄,一心奪取王位;再加上老王爺放話說他的王位只給有本事的兒子,以致更助長了二王妃的野心。韓大哥的母親早逝,老王爺又不保護他,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才會養成韓大哥冷酷無情的個性。」
「我和韓大哥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深知他極端的性子,他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也不關心,旁人的死活對他而言更是無關緊要,他唯一在乎的就只有我和娘;雖然如此,在我們面前,他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毫不在意的樣子。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常這裡摔那裡跌的,韓大哥總是會扶起我,罵我不長眼睛;但他雖罵得凶;可是我知道他是關心我的,只是他的性子就是那樣,娘說他是彆扭,不喜歡別人知道他在關心人。」
「你想說些什麼?」凌寒月蹙起了眉問。
柳無言微微一笑,仍是一派溫婉,「你是不是認為,因為你長了一張和我神似的臉,韓大哥當年才會救你?」
凌寒月一震,猛兒抬起頭。
「我雖然眼睛瞎了,但耳朵沒聾,下人的蜚短流長,多少總會聽到一些。」
凌寒月難堪的握住拳,沒有作聲。
「那你一定也以為在韓大哥眼裡,你只是我的替身,現在我回來了,韓大哥便再也不需要替身,所以你就被趕了出來?」
柳無言的聲音雖然輕柔,但一字一句全戳進凌寒月的心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強自己從喉間逼出聲音,
「柳姑娘請放心,寒月在他心中只是一個下屬,這一點寒月一直很清楚,從來就不敢有非份之想。」
柳無言輕輕蹙了蹙眉,「我想,你是弄錯了吧!韓大哥沒有把你當成下屬,在他心中,他一直當你是妹妹一般。」
凌寒月一震,本能的道:「不,那是不可能的。」
「或許一開始,韓大哥是真的把你當成我的替身,但是人非草木,你為他做的,他不可能不放在心上。這些日子以來,我和韓大哥談了很多,也知道你一些事情。當年韓大哥救了你,又收留你,教你一身的武藝,我知道在你心中,韓大哥就有如天神一般,你敬他、畏他,對他的命令絲毫沒有任何疑慮,也不知詢問,甚至在別的男人出現,表示對你有意時,你仍死守著對韓大哥的忠誠,漠視對方的存在。」
凌寒月又是一震,啞然的看著那張與自己神似的容顏,半響說不出話來。
「從韓大哥出現以後,你就以為自己是為韓大哥而活,你的心意,韓大哥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得明白,光是因為擁有一張和我神似的容顏,是不可能讓韓大哥留你在他身邊六年之久的,更遑論教你武藝、教你經商,甚至讓你陪同他走遍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