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沙其
他這一番告白說得猶如連珠炮彈,辟哩啪啦,而且連損帶罵,不似情人之間的告白,倒像官府判決的長篇罪狀,只聽得凌寒月一愣一愣的,素來冷淡的表情變為錯愕,不過,倒有幾分小女孩天真的嬌態。
一開了頭,雲奇也就不打算停下,索性一次罵個夠,把心頭積壓的鬱悶一併出清乾淨。
「你以為我喜歡愛你嗎?每回見到你,總是氣得我當天吃不好、睡不好,想扭斷你的脖子自己又捨不得,滿心的悶氣都快在我的胸口積成內傷,如果可以的話,我還巴不得自己可以對你視若無睹呢!免得你這個不識好歹、沒心沒肺的女人老是指著我鼻子罵我無賴,氣得我七竅生煙,可以拿來煮飯……」
他一條一條的數落著她的罪狀,長篇大論痛罵下來,凌寒月始終只是愣愣的看著他,沒有回嘴,也沒有反應,罵到最後,他忍不住歎了口氣,聲音裡充滿無可奈何,
「我也很希望能夠不愛你就好了。」
他是在昨天凌寒月拿刀劃臉的時候,才明白自己心中的感情。
第一次見面,他只覺得凌寒月是一個又冷又冰的女子,他並非沒見過冰霜美人,但是凌寒月不一樣,一般冰霜美人的冷是來自家世身份所堆砌出來的傲慢,讓人望之生厭;可是凌寒月的冷卻是來自個性的沉寂,只聽命令行事,一板一眼,旁的事都無法勾起她的反應。
也就是她這樣的個性讓他起了好奇心,甚至故意引她到妓院,在她面前狎妓調戲,卻不見她冰霜的容顏有半絲動容,她像是一個由冰雪雕成的娃娃,除了自己的目的,對其他的事一概沒有反應。
再次見面,是在嘉興市街,她捨命護主的模樣引起他的注意,那是連在七尺男兒身上都難得發掘的絕對忠誠,這樣的姑娘讓他大感興趣,忍不住就想逗弄她,引她說話,看看她是否真如外表一般,除了忠誠與冷淡之外,完全沒有自己。
在一連串的親近與逗弄中,他發覺她在冷漠的外表下,其實是有著剛烈的脾氣,可是在凌寒月的心中,他卻也因而成了下流無恥的無賴登徒子。
知道她對韓淵有情的那時候,在他心頭湧上的怪異感覺就叫嫉妒,可是當時他不知道。身為天之驕子的他,連招手都不需要,就有女人自動送上門來,但是只有凌寒月能夠教他又氣又惱,失去自制,甚至大吃乾醋,變得完全不像自己。
起先,他以為是他與凌寒月的八字不合,兩人才會成冤家,一直到凌寒月舉刀意欲劃破自己的臉時,他便再也無法迴避自己的心意,陡然發覺他真的愛上這個冷若冰霜,不知好歹,又沒心沒肝的女人了。
憑他的外貌、權勢與地位,他要什麼女人沒有?多的是鶯鶯燕燕想成為他的枕邊人,就是沒有名份也成,可是他偏偏喜歡上一個不喜歡他的女子,而這個女子此時就愣愣的看著他,任他費盡唇舌訴說自己的心意,她仍是驚愕的微張小嘴,好像她聽到的全是神話。
他看在眼裡,著實氣餒,再次歎了口氣,不想再說,只是丟下一句警告,「反正你乖乖留下來養傷就是。」轉就要離去。
身後的衣服再度被拉住,凌寒月咬著唇,好半晌才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我……」
「不要說對不起。」話一出口,連雲奇自己也被那尖銳的聲音嚇到。他立刻緩下聲音,
「我說過我是心甘情願,你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凌寒月輕蹙著眉頭,不知該說什麼。她的表情依然淡漠,但那輕蹙的眉間卻教雲奇直想伸手抹平其間的皺褶。
他忍不住道:「你就不能不想韓淵嗎?他再有萬般的好,也早已心有所屬,你再怎麼惦掛著他,他也不會放在心上,值得嗎?」
凌寒月低下頭,不置一詞。
雲奇支起她的下巴,眼神殷切,「除了韓淵之外,這世上還有很多男人值得去愛,你為什麼不肯打開心扉?韓淵不懂得珍惜你,是他眼瞎心盲,這樣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愛,你又何必死守著對他的情意,讓自己一輩子都活得這麼痛苦難過?」
「不要說爺的壞話。」凌寒月的聲音雖細,卻透著堅持。
「到現在你還護著他?」雲奇的氣又上來了。
「他在乎的只有柳無言,你就是對他再好上千倍萬倍,他也不會放在心裡。」
「我知道,可是爺對我有恩,不管他是因為什麼理由救我的命,都無法改變這件事實。」
韓淵是她的天,她的神,從六年前就注定了,不可能改變。
「他是救了你的命,但是,這幾年來你為他做牛做馬,就是欠他再多條命,也老早還清了。」
他猛然捉住她的雙臂,像要喊醒她,
「我沒有要你馬上忘了韓淵,可是你不能老惦著他,把他當成生活的重心。把你的視線轉到別的地方去吧!我也不比韓淵差呀!你為什麼不能把放在韓淵身上的心思轉移一些到我身上?只要一點點就好,我只要一點點,就可以滿足了,我絕對不會像韓淵那樣傷你的心。」
凌寒瞪大美眸看著他,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
「我沒有要你馬上就愛上我,我只要你給我機會!你對我並不公平,一點機會也不給我,讓你知道我並不比韓淵差,而有就對你的心意這一點來說,我比韓淵還要珍惜你千倍萬倍。」
「我……」凌寒月想要說話,紅唇才微啟,便被雲奇一手摀住。
「你別說,別急著拒絕我,再多考慮一下,我說過我絕不會挾著恩情強迫你報答,我要的是你的心,不為任何原因。你總不會這麼吝嗇得連一個機會也不肯給我吧!留下來好嗎?留在我的身邊,讓我做給你看。」
凌寒月睜著一雙清冷的瞳眸看著他,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了殷切、期待。
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她,也從來沒有人這麼在意過她的感受,她臉上雖然仍毫無表情,一顆心卻是百味雜陳,分不清是什麼滋味。
雲奇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一顆心焦灼難捺,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大聲道:
「願意或不願意,你到是說句話呀!」
凌寒月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而後垂下眼瞼,輕聲道:「我留下來。」
第八章
救情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李煜,清平樂
揚州。
太明寺旁,正逢每月初一的市集,大街上擠滿了逛街購物的人潮,顯得十分熱鬧,一群人圍在雜耍團前,看著雜耍團的人表演特技。
當凌寒月看到那粗壯的大漢嘴一張,居然噴出一束大火,她不由得驚呼了一聲,望向雲奇,聲音頗為敬畏的說:
「他是怎麼噴出的?我學武這麼久,還沒聽過有哪門哪派能夠噴出火來,他的內力一定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
雲奇好笑的幫她撥回被風吹散的長髮,
「登峰造極的不是他的內力,而是嘴巴裡的玄機。」
「你是說他造假?」凌寒月蹙眉問他。
「也不算造假,大家只看他噴火,可不管他是用什麼方式噴的,雖然他不是以內力激出火焰,但是,能夠做到讓旁人看不出他暗藏的玄機,想必也是費了一番心力,光是這樣的練習工夫,讓他靠這一招吃飯也不足為過了。」
凌寒月偏頭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遂點了點頭。那認真的表情教雲奇心頭一蕩,直想把她摟到懷裡親熱—番。
那日凌寒月答應留下來後,沒幾天,雲奇怕她待在嘉興,容易觸情傷情,所以一待她傷勢好了些,禁不住旅途奔波後,便帶她來到雲騰海運在揚州的分據點,讓她專心養傷。
這些天來,他絕口不提韓淵與綠柳山莊,只管說笑話逗她,偶爾怕她覺得悶,便帶她出來走走,至瘦西湖上泛舟,去蜀崗賞景,只要是在她體力許可的範圍內,他決定陪她看盡揚州美景。
再加上他不惜重資聘請名醫,用最好的藥材,在他細心的照顧下,內傷痊癒了七、八分,蒼白的臉漸漸恢復了血色。
經過幾日的相處,他發覺,在她冷漠淡然的外表下,藏著的其實是一個天真的小女孩。
凌寒月十二歲開始跟著韓淵學武與經商,別的姑娘是在刺繡與撲蝴蝶中打發漫長的時間,她卻在練馬步和看帳簿中度過童年的光陰。
韓淵的訓練嚴苛無情,只要稍有錯誤,換得的便是不留情的責罰;他從不動手打她,但一個冷酷的眼神,就會教她深刻的記取教訓,不敢再犯;跟在韓淵身邊,自然而然的,她漸漸的收起了小女孩的好奇、莽撞,把自己訓練成一個可以完美達成目的的工具。
雖然她不像一般女孩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著韓淵經商,更讓她足跡遍佈大江南北,可是每一次的外出都是因為公務在身,就連駐足欣賞美景的時刻都沒有,更遑論把時間花在玩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