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桑緹
「不管了,不管了!肚子餓扁了。」她誇張地來一招「秋風掃落葉」,在短時間內,就將桌上食物吃得碗盤空空,乾淨俐落。
如果楚昊在家的話,光瞧她一副狼吞虎嚥的恐怖吃相,很有可能不戰而降,高舉白旗,宣告競食失敗,淪落到自願挨餓的不幸!
她吃飽了,撐著肚皮,更有力氣大聲喊叫。「喂,楚昊……」杜芯宜用驚天動地的叫聲喊著楚昊的名字。吃飯時人不見了,那起碼吃飽時總該回來了吧?
還是沒有回應,整間屋子空蕩蕩的,安靜到連蟑螂在地上滾來滾去都可以聽得到,她第一次感受到這棟屋子的寒冷。
似乎是踩到什麼東西了,她低頭看看腳下。
「原來是日曆呀!」她撿起被丟在地板上的日曆,一邊喃喃自語地叨念著。「髒楚昊!東西都隨便亂丟,連日曆也不掛好,真是!」
她翻到今天的日期,拍拍紙面上的塵埃,將它掛在牆上,然後繼續研究牆上的幾幅畫。
日曆上寫著——十二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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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黑夜比較長,雖然已是早上六點半,天色仍陰陰暗暗的,瀰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耐寒植物細小葉脈上的露水微微凝結,天邊的晨曦乍現,足足好一陣子,才在暖陽照耀下,讓整片山林都起霧了。
這寧靜的社區依山傍水,環顧山腳下昨夜被寒流侵襲過的台北市,正緩慢甦醒,而他卻獨自孤寂地站在微冷的山頂上,將冬季的訊息盡收眼底。
「我來看你了。」楚昊靜悄悄地站在石堆前,許久都沉默不語,整個人沉浸在回憶與哀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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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喲,好無聊喔!」杜芯宜閒得發慌,在這寂靜無聲的大房子裡,少了個人跟她拌嘴,就是覺得無趣極了。
看著落地窗外天色漸漸明朗,她走出了那炫人的玻璃大門,到庭園裡呼吸早晨新鮮而帶有些許潮濕的空氣o
「嗯……真舒服。」
陽光出現後,氣溫就明顯地上升了,在這個雲淡風清的冬日早晨,她眺望著不遠處的山丘,突然下了一個未曾有的決定。
「天氣不錯咧……去爬爬山吧!」
她在脖子上繫了條黃綠相間、色彩醒目的毛織圍巾,本想開楚昊的黑色敞篷車出去的,走到停車場卻不見楚昊的車。
「哎呀!我真笨,人都不見了,車難道還在呀?」她洩氣地搖搖頭,咒罵自己的愚蠢。「沒法兒嘍,只好搭『號公車』了,乖乖地走路吧!」
杜芯宜慢慢踱步,通過管理員站時,向管理員問道:「有沒有看到楚昊啊?」
「楚先生啊?他好像在六點時就離開了!」
「他有交代他去哪裡嗎?」
「嗯……好像沒有哩,杜小姐,有急事出門啊?」管理員看著杜芯宜連皮包都沒帶,一身輕便的衣裝,像是臨時有事的樣子。
「呵,才不是呢,我要去爬山。」
「爬山?」
「對呀,啊,你看到那座山丘沒?」杜芯宜指著不遠處的圓形山的說道。
「喔,那是『相思丘』啦!」
「『相思丘』?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呀?」
「杜小姐,你不知道啊?那裡全是墳墓,埋的都是住在這個社區的名人高官所思念的親朋好友哩!大概是探視較為方便吧,愈來愈多的名人高官將死去的親友埋在哪裡,久而久之,外界就為那個山的命名為『相思丘』了。」
「原來是這樣子啊!」杜芯宜點點頭。
「那杜小姐,你要去爬喔?」
杜芯宜心頭一驚,她要去的山的竟然是一個墓園?
「反正我沒去過嘛,就隨便逛逛了。」
「那……就再見啦!」奇怪的女人,知道是墓園,還要大清早的去逛?
「嗯,再見!」杜芯宜聽到「相思丘」是墳墓,雖然心裡有點兒毛毛的,不過大白天,應該沒什麼吧?
她略顯遲疑地一步一步緩慢地朝著「相思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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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順著石砌的行人步行階梯緩緩爬上山的,站在山的的最高處,她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卻驚訝地看到一輛黑色敞篷車停在那窄小而有序的停車空地裡。
「咦,那不是……」好像是楚昊的車嘛!不過,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躡手躡腳地走進華麗的墓園,東張西望的盼望能看到一個人影,畢竟這裡再怎麼漂亮,還是墳墓呀,她可不想一個人待在這兒。
在杜芯宜邊走邊看,左右張望之際,正如她所願地看到一個人影。「他……不是楚昊嗎?」他果真在這裡!她悄悄地走到他身旁,瞧瞧他究竟在做什麼?
一片靜默,除了蟲鳴鳥叫聲之外,只有略帶寒霜的北風吹過。杜芯宜順著楚昊眼神的投向看去,那是個雕刻精緻的長方型白色大理石碑,碑面刻著簡短的三個字「紀艾睛」,而碑前擺著一大束紫色鬱金香,應該是他放的吧?杜芯宜偷望了一下楚昊的臉,兩行明顯的淚痕印在他俊美的臉頰上,難道他……在哭?
「這個人對你很重要吧?」她小心翼翼地詢問著楚昊。今天的事挺不尋常的,他一大早就出門了,原以為他又上哪兒去泡妹妹,沒想到他竟然是到這裡。
楚昊半晌不答腔,眼睛直直地看著石碑,兩行如泉湧的淚水更加不可抑止,雙膝不聽使喚地跪在碑前,他痛苦地點點頭,示意對她的回答。
兩人在石碑前佇立良久,山腳下浮動的人潮車聲又活躍起來,對這些熙熙攘攘的芸芸眾生而言,今天,只是個再尋常也不過的日子。
「我很愛她。」他突然間用略帶沙啞的嗓音說著。
杜芯宜久久凝視著石碑,淡淡地說道:「告訴我你們的故事。」
楚昊用手溫柔地摸著石碑,緩緩地說道:「我認識她時才十六歲。她是仁信高中的女學生,而我那時正在念特殊教育學校……」
「特殊教育學校?」她驚訝地提出疑問,什麼特殊教育學校?
「我以前是……啞巴。」
「啞……巴!怎麼可能呢?」聽到這個更震撼的回答時,杜芯宜以為自己耳背了。
「我十歲時有一次在騎馬時,馬蹄踩到了一根長鐵釘,失去控制,而我就被摔下來了。當我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裡。有醫生說大概是受到驚嚇,也有醫生說我摔下馬時是頭先著地,摔壞了大腦中控制說話能力的語言區;不管是什麼原因,總之從此以後我就無法說話,聲帶就是無法發聲。」
杜芯宜專心地聆聽著,楚昊繼續說道:「所以我就讀於特殊教育學校,在那間學校裡前前後後共待了八年。」
「那你就是在念那間學校時認識她的嘍?」
「對。我們的學校間有一些公車可直達,仁信高中下一站就是我念的學校。」
「你怎麼認識她的?」
「有一天,我放學後走到校門口時,她拿了一封信,快快地塞給我,一言不發地就跑走了。」
「嘿,你太招搖了吧?沒事會有女孩子送情書給你?」杜芯宜露出笑容說著。
「我原本也以為是情書,但一打開,卻是一張畫,一張素描。」
「素描?」
「畫著我的臉的素描。」
「真是特別呀!」
「我對她印象極為深刻,她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樣,寫了一堆不知道從哪裡抄來的情書,反而是畫了一幅畫給我。記得我在那個年紀時,最喜歡的就是美術課了,我也很喜歡畫畫。」
「哦,原來是這樣。那後來呢?」
「她很有耐心,每天都在放學時刻準時地在校門口等我,她總是送我一張紫色的信封,上面噴灑著鬱金香的花味……」
「所以你就知道她喜歡紫色的鬱金香?」
「嗯。」
「哦……那上次畫展的主題畫『心悸』,就是在畫她嘍?」
「是的。」
「難道她每天都畫一張『你』的素描送你嗎?」
「對,我也很驚訝。她把我的輪廓畫得極像,我到現在還是不能明白為什麼我們見面時只有短短的數分鐘,而她卻能夠把我畫得這麼神似?」
「愛情的力量,讓她時時刻刻心裡只有你。」說到這裡,杜芯宜不免臉紅了一下,她發現楚昊並未注意到,他仍舊繼續說道。
「她送了我二十九幅畫,而我們相處了二十九天……」
「哦,所以你和每個女人的戀情都不超過二十九天?」
「我並不想讓其他女人占走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那……你們……怎麼?」
杜芯宜望了一眼石碑,楚昊立即明瞭她想要問的是什麼了,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答道:「某天,她不再送畫來……我四處打聽,透過層層關係才問到她的好友,她說她正在畫一幅很特別的畫要送給我,她要我耐心地等。當時我已經愛上她了,分分秒秒都想念著她,於是我每天都捧著一大束她喜歡的紫色鬱金香站在老地方等她,我等了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