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文心蘭
黎雲是第一次聽到易向親口描述這件事,雖說他心裡早明白是這麼一回事,但聽到易向親口說出,他的心底仍湧上無限的悲慟。
黎雲向前拉住易向,「夠了,夠了。別再說了!」
另一頭的易洛眼神渙散,雙手無意義的揮動。「不……不……不……」
他不知該如何承受或逃避,腦中不斷盤踞著易向所說的可布畫面,交織成一片醜惡魘境。他瘋狂的向外奔出……
血花飛濺、肢體橫飛,腥紅的血液裝填決絕的黑暗,易洛化身成惡魔,帶領骯髒賤劣的鬼魂下至他們該歸屬的完美地獄。
哀號聲不絕,惡魔狂笑;不住揮舞手中死亡的大刀,將血肉交織得淋漓盡致,他是名副其實的冥王。
很小心、很仔細的搜尋每個角落,冥王的恩澤隨著他的死亡之刀,降臨每個人身上……
「衛兵說,他回來的時候全身是血,但身上沒帶傷。」黎雲喝了一口茶。
「你派人去看過了嗎?」
「連同女人在內,共七十四人,如煙和昌見國的八皇子也在裡面。」
易向挑了挑眉。「死狀如何?」
黎雲搖了搖頭,「開膛剖腹,身首異處,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昌見國的八皇子已在禾都失蹤數日,引起軒然大波。
「是嗎?」易向冷哼一聲,這是對他的懲罰,不殺他,卻要教他痛苦難當。
「要如何善後?」黎雲問。
「一把火燒了,把那座山谷清乾淨,還它本來的面貌。」
他下的藥是猛了點,但一切只能怪易洛咎由自取,為了他惹出的事,弄得每個人心都陰沉沉的。
他不禁懷念起以前的閒情逸致,是時候該把這事淡化了。默默在心中決定,他可不想讓每個人都成了易洛一次失智殘忍行徑的陪葬品。
易向睨了睨黎雲,「老實說,你這人最近都只會傷春悲秋,還真是滿無趣的,我看還是快些將秋衾放出來陪陪我好了。」
黎雲瞪了他一眼,我無趣?他才真無聊呢!
旋進迴廊,穿過中庭,易嚮往庭外望了眼不遠處的修長身影,腳步沒停下,快步進入內堂。
「嗨!秋衾。」他發出一聲異常熱情的招呼。
秋衾冷哼一聲,對一副嬉皮笑臉的易向投以不屑的目光,轉過頭自動走開,不打算理睬他。
前些時候他們去牢裡放他出來,守牢的人還直喊謝天謝地呢!
直說秋衾大概得了什麼絕症,早也哭、晚也哭,問他啥事,他居然說不知道。
後來雖然稍微收斂了,還是常常三不五時的發作,有時一個人邊吃飯,淚水還邊滴,那情景……怪嚇人的;更可怕的是,他這樣居然還能把飯吃完。
易向聽了不由得一陣苦笑,唉!該怎麼說呢?這大概是他二人主僕連心吧!
沒馬上放他出來是瞳兒的主意,他出來以後,瞳兒並沒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他,秋衾也不問。倒是把帳算在他頭上,跟他計較起來了。
見秋衾這般,易向也不禁在心中低回輕歎,風塵世事如此擾人,使人不可避免的改變,要是以前,秋衾可不會這麼清楚明白的表達自己的不滿。
瞳兒、秋衾是如此,其它人處在這惶惶人世,又何嘗不是如此。
屏退了二名女侍,房中只剩瞳兒一人。纖弱的身形倚在窗欞旁,凝望天際。這幾天總下著綿密細雨,陰霾地遮斷日光,讓人不太能分辨現在是什麼時候。
看不到瞳兒的表情,是悲?是愁?是空茫?或只是單純的在發呆?
她似乎沒有察覺他的到來,易向拿起披衣輕放在她肩上。「想什麼這麼出神?」
「易向。」見到他,她回以一笑。「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本來是想靜靜欣賞美人倚窗憑欄,但是我捨不得讓她受寒,進來吧!著涼就不好,好不容易才養好的身子。」
拉著她坐到床邊,讓床腳下放的暖爐驅逐身上的寒意。「今天早上,英綺姑娘來向我辭行過了。」
「我知道,還是黎雲親自送她回去的。」瞳兒提起衣袖,掩嘴而笑。「我瞧他們兩個……真是有趣。」
「這兩個人最近常走在一起,一定是看對眼了,不如咱們幫他們撮合,也好沾沾他們的喜氣。」這會兒,易向又義務的要當起月下老人來了。
「不成、不成,哪能讓黎雲這麼稱心如意。」
「哇!不是吧,怎麼今天妳變成我,我倒變成妳啦?」這等壞人好事的算計,應該是他易向的專利才是啊!
瞳兒美目斜睨,「你忘啦,他現在是我的情人,居然敢見異思遷,哪能這麼便宜他!」
「別這麼說嘛!他變節才好,我可少了一名情敵,這樣我的癡情才能得償所願啊!」易向提起她的手往他的心口上放,極盡誇張的口吻和一臉陶醉的表情,惹得瞳兒咯咯恣笑。
這一會兒說起別人的事便談笑風生,接下來易向要談的事,只怕惹她不快,易向也不由得猶豫了一下。
猶豫歸猶豫,該說的還是得說。「已經兩個月了,他每天都在外面等著。」
不必說明,她當然知道那個「他」是指誰。
瞳兒果然變了臉色,把手抽回,移開視線,「沒想到你倒幫起他來了。」語氣冷漠而疏遠。
易向只能在心裡苦笑。「我早當他已經死了,幫他做什麼?」
「那他做什麼,又與我有何相干?不如我明天就回綾山,也省得你為他來煩我。」若不是易向和黎雲不放心她,借口調養身體將她留下,她早帶著秋衾回綾山。
「回綾山?只怕他會追隨妳到天涯海角。」
「只要我想躲,他絕對找不到我。」
「對,但他仍會尋妳,直到終老。」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瞳兒終於願意面對易向,卻帶著三分怒氣。
「妳恨他嗎?」易向輕問。
「也許。」
「還愛他嗎?」
「……不知道。」
易向執起瞳兒的手,輕輕盈握。「瞳兒,我想說的是,妳的也許、妳的不知道是對妳自己的傷害,妳應該想清楚,對他究竟是愛是恨?
若是心中還愛著他,就找個理由、找個借口原諒他吧!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你們之間總有雨過天青的一天;若是恨他,妳想報復,就該一輩子跟著他,讓他無時無刻不痛苦。他為了妳將谷中那些人全殺了,沒留一個活口,拚命求我讓他來見妳,都被我拒絕了,妳也許不知道,他不理政事,每天守在外面巴巴的等著,就是為了等妳出這靜思居,能看妳一眼。
你們之間,早晚都要作個了結,早了早好,我這是為妳,不是為他啊!」
瞳兒不語,忍含一眼盈淚。
易向吸了口氣,臉上掛上笑容。「還有一件事,我沒早讓妳知道……妳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瞳兒難以置信,腦中還在咀嚼這個訊息,手不自覺的覆在腹上,這裡有個小生命嗎?「……三個月……」她陷入迷思。
是在月華山有的,那時多少濃情蜜意……??一思及此,淚便不自覺地潸然而下。
易向慌得忙用衣袖幫她拭淚。「怎麼又傷心了,別哭了。」
怎麼辦?為了自己、為了孩子,她該走該留?「天地茫茫何所歸……」瞳兒淒然喟歎。
「長路漫漫,踏歌而行。」易向輕聲回應。
「……路漫漫……是歸往綾山之路嗎?」她茫然問道。
「不是的,瞳兒,這漫漫長路是妳人生的道路,妳無無礙的來,難道要帶著一身怨氣回妳所謂的綾山仙境?這人世妳既來了,就該一路踏歌而行;妳曾對我說過,妳覺得這樣隨波逐流,不啻是一種幸福。即使如落花般隨波逐流,就不定如今天這般會遇到驚濤駭浪。瞳兒,流水並非無情,它是身不由己的將妳載浮載沉,和妳一樣看盡人世,卻也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易洛對她挖心掏肺、坦然過往的那一晚,她曾對他說,原諒他的錯、他的罪。但他的罪又豈止如此?
「罷了,想見就讓他見吧!叫他今夜二更來見我。」瞳兒輕合上眼,隔開心中晦澀。
「瞳兒。」易向在賭女人天生的母性,他賭贏了,卻沒有半絲高興;她的人生,他並不能永遠護著她走,得靠她自己的力量爬起,回綾山,心絕了,只有死路一條,希望她能明瞭他的用心良苦。
「你知道嗎?最近我常想,也許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因為我改變了天數,所以上天要把我從雲端拉下來。」而她不知道,這懲罰是否夠了、該結束了。
「別說傻話。」易向輕斥,一邊暗罵著自己和那個跟他血緣相近的混蛋。
他的手顫抖得緊握成拳,房中似燈火幽暗,幾番佇足不安,終於鼓起勇氣,提起手輕敲房門。
門被打開,侍女不做聲的讓他進入,隨後自行帶上門離去。
他邁著怯懦的腳步,向著床頭案上唯一的昏黃燭火前進。
是她,真的是她。心頭那股心慟,痛顫他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