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文心蘭
「明晚嫵春園要開生日宴,妳陪我一道去吧!」
「嗯。」胡亂應了一聲,瞳兒繼續在熱浪中沉浮,易洛說些什麼,她也無心去聽清楚;反正就是要去某個地方嘛!
易洛見她熱紅的雙頰,迷睡的神情,更覺愛憐。
不再吵她,易洛逕自向身旁的侍女吩咐著明晚的細節。
有什麼東西在輕拍著她的臉?她把它揮開,那動作卻仍是繼續。
「……醒醒……瞳兒……醒醒……」
睜開迷濛的雙眼,一張英挺溫柔的臉佔滿她的眼。「易洛?」
看看窗外,仍是一片灰蒙,離天亮還有一些時候,不會吧!這時候把她叫起來,有什麼大事?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問,易洛便逕自拉起睡眼惺忪的她往外走,門外的守衛看來很驚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不必跟來,便直往房前大片楓林中走去。
「怎麼啦?天都還沒亮,大清早的就拉著我往外跑。」
「妳來的這些天,有沒有常來林子裡?」
瞳兒搖搖頭,「每天都被熱昏頭了,我才不敢踏出外面半步呢!」
易洛拉著瞳兒輕靠著自己,從背後溫柔地環住她的腰。
「妳感受看看,雖然是炎炎夏季,但晨曉的這一段時間空氣中還是透著些涼意,是不是很舒服?」
依著他的話,瞳兒閉上眼睛,認真的感受體會。
清風徐徐吹來,吹得樹葉陣陣沙沙作響,確實令人很舒服;兩人相視一笑,默默享受這份清晨的怡人舒爽。
易洛察覺有異狀,向後一看,他差點沒翻白眼,只見秋衾揉著睡眼,正佇立在他們身後不遠處。
瞳兒輕笑著解釋:「你不要怪他,他不是不放心,只是習慣使然。」
就算怪他又能怎樣?易洛早已學會把他當成瞳兒的一部分看待了。易洛也只能假裝他不存在一般,與瞳兒共享這一刻的和悅寧靜。過了一會兒,他們再向秋衾望去,倒把二人嚇了一跳。
秋衾竟席地而睡!
瞳兒向易洛答稱:「我想,他認同你。」
是嗎?能得到他的認同,真是我莫大的榮幸。這是有生以來易洛第一次有這種想法,而讓他產生這種想法的,竟是個十七、八歲、來自深山雪嶺的男孩。
而這一天,易洛一整天都陪在瞳兒身邊,她今天心情也很好,因為易洛命人搬了兩張冰石來,這兩張石床,外表與一般石頭無異,只是顏色淡了些。
但因其身處極寒之地有萬年之久,石頭也具有陰寒特性,被人鑿了來,雕成石床擺在宮中。易洛在知道瞳兒怕熱後,便命人將石床搬了來。
這床躺上去真的冰冰涼涼的好舒服;就算只站在床邊,也能感到床本身所發出的寒氣。
這天,楓林別院的眾人,因著這兩張石床,暫忘了炙夏的酷熱。
鏡中映照的幽幽美人,任由侍女們為她妝點打扮,瞳兒靜靜坐著不發一語,對應著她身後靜佇的秋衾。
自正午開始,華服、珍飾成批成打的送來,任其挑選,對於此舉瞳兒並不熱衷,倒是易洛顯得有些熱心過度。
理所當然,不同的意見自然產生;送來的衣裳清一色以白色為主,但大多仍然華麗繁複得讓瞳兒敬而遠之。
至於易洛挑選的那些,雖然他宣稱已經是最樸素、最高雅的款式,瞳兒仍覺得令她眩目得不敢逼視、難以苟同。
也許是不習慣吧!自她入宮以來,雖說身上穿的是質料一等一的白綢,但樣式簡單得只是一件袍子罩在身上而已。
對她而言,這樣才叫樸素。而易洛一再的保證,她穿的那樣只能算是睡袍;去參加晚宴,一定要穿著體面些,才不會失了自己的身份和主人的面子。
瞳兒對於體不體面、或是失了誰的面子,並不在意;倒是對易洛幾個月來容許她始終身著睡袍,感到有些驚異。
於是,在瞳兒擴大了容忍度之後,接受了易洛的提議。
說實在的,這身衣服穿在身上的效果,還真不是普通的驚人。
平時看瞳兒就已難掩她的靈韻神釆,如今這身白衣月牙裙,輕紗雪紡褂,人人見了,竟恍若入了幻夢仙境一般,莫不輕聲讚歎。
就連瞳兒望著鏡中的自己,也不由得錯愕幾分。這是誰?不像自己,卻又是自己。她在心中隱隱有一絲絲害怕,是否自己已有所改變?
由於不喜歡繁複的髮式,仍是維持著垂柳青絲,只讓她們簡單的綰起來,防止凌亂。
珠寶該是人間女子至愛之物,但眾人一致決議,寶石配戴在瞳兒身上,實在是俗不可耐。唯有無瑕的純白珍珠方能襯托她空靈的氣質,但也只敢在髮際間輕輕點綴幾顆,以求不破壞她本身的完美。
一旁的侍女們輕輕的為她裝扮、為她點唇。她吹彈可破、白裡透紅的肌膚,根本無需太多粉飾;她粉紅欲滴、令人欲吻淺嘗的玉唇,哪裡需要塗染?
在她們心中,今夜主子的至美,就是她們衷心的期盼。
「瞳兒姑娘,真是太美了。」小可讚歎道。
「只怕到時候,都要把壽星給比下去了。」紅兒大膽直言。
「依我看啊!早就不用比了,雲屏夫人要是比得過咱們瞳兒姑娘,早就把王上給搶過去了。」月玲發表她的見解。
「是啊!」侍女們皆輕笑著擁戴她們認定的主人。
伏在各窗口的守衛們,也跟著點頭贊同。
雲屏夫人……是易洛的妾?那另一個又是誰?今晚會看到嗎?
易洛從不跟她討論她們,有很多事她想知道,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口。
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纏繞心頭,她不喜歡。或許該說,她……有些害怕。
她害怕……在自己體內這醜陋的情緒,叫作嫉妒。
看著鏡中的自己,竟有瞬間的茫然,鏡中盈盈倩影,表面上仍恬逸如常。
不知自己是何時習慣了這種動作——隱藏。以前心中一片坦蕩,無需藏匿什麼;現下心中千頭萬緒,卻怕教人發覺。
她變了嗎?是什麼時候變的?是為什麼而變的?
其實……心裡該是明白的,明白自己為誰而變;不明白的是,這種改變竟讓她無法忍受;無法忍受自己難堪的存在。
在她對易洛的感情愈陷愈深的同時,她也希冀易洛愈來愈在乎她。
第五章
「易洛說……他有另外兩個妾?」瞳兒淡淡開口。
雖是平靜的語調,仍使眾人愕然,只能心虛的回話:「是……是啊!一位是嫵春園的雲屏夫人,一位是雅敘樓的如煙夫人。不過奴婢相信,最後能坐上王后之位的,一定非您莫屬了。」
「我不想當什麼王后。」在她身上加諸任何頭銜,對她而言,太沉重了。
她貪戀著他,但不願用俗世的束縛來架構永遠。
「現在王上最寵愛的就是姑娘您,要封後,當然是您最有資格,姑娘您比任何人都美。」
美?對於人們所謂的美醜,她還不是很能體會,在她眼中,某些人好看些,某些人不順她的眼。但要她說出哪裡好看,哪裡丑,以她所知有限的詞彙,她辦不到。
「她們……美嗎?」
「她們」指的當然是瞳兒今天才知道名字的雲屏夫人和如煙夫人。
「雲屏夫人和您是不同的,她是一個美艷的人。」
「聽說她私底下很任性,對下人也不好,我本來是要去她那兒服侍的,還好來了別院伺候姑娘。」
「我以前聽別人形容,雲屏夫人就像盛艷的牡丹,如煙夫人就像清幽的梅花。」
眾人興致勃勃的談論,瞳兒也無心的聽著。
「其實小可剛開始時覺得瞳兒姑娘您和如煙夫人很像哦!」小可對她笑道。
「是嗎?」原來易洛喜歡的人,類型都很相似。
「不過後來我知道了。」小可笑得真誠,說得更真誠:「如煙夫人是人間的仙女,瞳兒姑娘您是天上的仙女。」
「哦!是嗎?」瞳兒淺笑。
易洛老愛「是嗎?是嗎?」的問她,現在她反倒把他的口頭禪拿來用了。
不過小可只說對了一半,她不是天上的仙女,而是雪山的精靈。
「姑娘您放心,王上一定是有意要立您為後,要不然怎麼會到現在在冊封頭銜時,那二位夫人雖然美其名被尊為夫人,但是王上並不依循宮制立妃,可見要立她們為後是不可能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王上現在獨寵您一人,那二位夫人大概過不久就不見了。」
眾人仍高興嘻笑,瞳兒的心念波動,只有一人識得。
終日不曾開過口的秋衾,此時睜著半垂的眸,向她問道:「主人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瞳兒在鏡前怔住,努力整理思緒,回答秋衾的問題。「也許……十年後吧!」
瞳兒自己也不太肯定,只能這樣回答,十年是最終的期限,絕不能忘啊!
「有了七情六慾,只怕二十年也回不去了。」秋衾的聲調轉為冰冷。
他的意思是少情少欲、無念無妄,才能從這裡全身而退。如今,主人背了她原來的意念,不管是為了誰,他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