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駱沁
人家是花錢來找大夫,不是來接受施捨的。
窮人家也有窮人家的骨氣咽!
從那時開始,她學會了尊重他人。
「是不是有哪個渾小於讓咱們藍姑娘看上啦?」樊大夫取過盆缽,一邊研磨藥材、一邊取笑道。「您說笑了。」靳嵐微窘,不願多言,然而腦海中卻不自禁地浮現黑韶的身影。不知譴他練兵練得如何了?就這麼拋下他,怕不讓他氣壞了……
靳嵐望向窗外,發覺沒有黑韶相伴的午後,感覺空空洞
洞的,眼前繞的淨是他那惱人的笑,揮之不去。
「男婚女嫁這是天經地義的咽,害什麼臊!」樊大夫兀自喋喋不休的叨念著,渾然沒發覺教訓的對象心思早巳不在他身上了。「我說藍姑娘啊,哪天就把你的男人帶來給我鑒定一下,別看我這副樣子,我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啊……」
「師父,藥抓好了。」
「沒看你師父正講得興起啊,你這小毛頭插什麼嘴,!」
「哎喲,好痛吶師父,您的拳頭好硬……」
沒理會一旁上演的笑鬧劇,靳嵐沉湎於思考中,完全沒發現那隱匿於林梢的黑眸瞬然隱去,只餘下頓失重量的竹竿隨風搖晃,發出悉卒的清涼竹聲,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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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回男裝的靳嵐自草叢中走出,一面整理衣帶、一面將掛在臂上的羅裙裝入包袱,重新背回肩上,走近座騎,正要上馬時,視線投向那波光瀲灩的湖塘,不由得怔然出神。
自從上次在這裡遇見黑韶後,就再也沒來過了。鎮日與他處在教練場裡,氣候再怎麼炎熱,抄塵再怎麼擾人,訓練再怎麼辛苦,她依然甘之如飴。直至此時,她才發覺,黑韶在她的生活中已然不可或缺。
靳嵐走近池畔,蹲下以手撥水,感受那冰涼的觸感。是天意吧,讓她遇見了他,然而她苦澀地搖搖頭,她是樹,他是風,不羈的風勾起了樹想自由的慾望,但樹卻只能是樹,根被紮實的大地困住,哪裡也去不成。
俗事太多,雜人太多,她什麼也拋不下,就連真實的身份也無法向他坦白。靳嵐盯著水中的倒影,心中佈滿無奈的哀愁。
突然,水中冒出一顆頭顱,突破了她的倒影。靳嵐被嚇得往後跌坐,呼吸急促,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巧咽,又在這裡遇見你。」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還有幾綹貼在額前,黑韶衝著她直笑。
要不是她向來夠冷靜,怕不嚇得當場尖叫。
靳嵐撫著兀自狂跳不已的心口,做了幾個吐吶後,才足以鎮定地沉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黑韶對她的質問一聳肩,無謂地說道:「今天的訓練是實地模擬,我總不能待在教練場吧!要是每一隊都來問我,那豈不尷尬?指點也不是,默不作聲也不是,還是等他們玩完了,再回去比較公平。」黑韶身子往後一仰,正面朝上,在靳嵐眼前仰泳起來。
他—定是故意的!靳嵐不悅地瞪著他,還在為了他嚇著地而生氣著。猛然一驚,他來多久了?別連她在草叢裡更衣都讓他瞧見。
沒注意到她倏間轉白臉色的黑韶還在繼續說道:「更何況,另一名大頭都藉故開溜了,這麼熱的天,我不乘機來歇歇涼豈不對不起自己,靳兄,您說是吧……」黑韶拿她戲謔,轉頭看她的反應時,卻被她臉上的慘白嚇得急忙站起,直奔池岸。
「你沒事吧?」黑韶握住她的雙肩,發現她不住發抖。「走,回宮去,找卸醫!」說完立刻扶著靳嵐就要往座騎走去,心疼地發覺,她簡直輕得沒有重量。
「放開我,我沒事!」微窘的褚紅驅逐滿臉的蒼白,也喚回了她的理智與冷靜。見黑韶還緊緊地箝握著她,又低喝了一聲。「放開我!我衣服都被你弄濕了。」
黑韶定定地凝視她,在確定了她的堅決與平安時才放手、—鬆開手,靳嵐立即坐回地上,整理微亂的衣衫。
「你怎麼了?從中午就不太對勁,身子不舒服就要找大夫啊!」黑韶蹲在她身旁,與她平視,只手支額,將散落額前的發撥向後頭。
靳嵐默然不語,頓了良久才開口問道:「你來這兒多久了?」
「不知道,一見到清涼的水就什麼都忘了,只顧著下水。」黑韶索性盤坐在草地,側首望她。「這很重要嗎?」
「沒有。」靳嵐悶悶地搖頭,一切都是自己在杯弓蛇影罷了!眼角一瞥,發現現在的情景與上次初見時相仿,只是這一次,他的長褲還穿在身上。
黑韶順著她的眼光看去,低低笑開。
「上次多狼狽,這次為了以防萬一,身上還是留下一絲半縷保險些,沒想到,還真讓我料中了。」黑韶自嘲著。
那白色的布料遇水,平服地貼著那雙強勁有力的長腿,明顯地勾出肌肉的紋理。靳嵐臉一紅,趕忙調離視線。
「你真的不要緊嗎?或許……」黑韶的聲音突然一斂,附上她的耳旁低道。「我知道這附近有座竹林,有位樊大夫在那裡行醫,他的醫術不錯,你要不要去讓他看看?」那低沉的嗓音帶著軟暖的蠱弄,以及微微的邪惡。
被黑韶突然靠近的體熱給擾紅了臉,但他的話一入耳,心一凜,滾燙的雙頰迅速降溫。驚懼的雙瞳朝他看去,那笑意盎然的俊顏卻和煦依然。
「喲喲喲,你瞧,臉一陣紅一下子白的,走,去找他就醫吧!」無視於靳嵐的審量,黑韶笑著拉起靳嵐的手臂,起哄地
往後走。
靳嵐手用力一甩,直盯著他。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去就算啦!」黑韶聳聳肩,對靳嵐的無禮舉動不以為意,轉身走人池塘,又開始游起來。「下來吧,水很涼的。」
靳嵐坐上一旁大石,對他的呼喚不予理會,一連串的驚嚇已讓她無力再去應付黑韶的戲弄。
「你不下水消暑,來這裡幹麼啊?」黑韶不悅地自水中站起,水淹至胸。
「我不慣與他人共游,你自便吧!」靳嵐回道。
「該不會是你身上有什麼缺陷?」黑韶見好言相邀無效,開始採用激將法。「還是因為我在場你才不敢下水?不敢的話,至少讓腳泡泡水去除一下暑氣吧!可別連這也不敢喲!」
原以為這招一定奏效,沒想到靳嵐的態度反讓他咋舌。
「我是不敢,你慢用,我先回軍營了。」靳嵐點頭淡道,起身往座騎走去。
真敗給她了!不受激也就算了,竟連些微的動怒也都不曾、黑韶挫敗地以掌擊水,開始往岸邊蹣跚前進。
「我也要走了,等我。」黑韶上岸,吹了聲口哨,不多時,就見「迅雷」從樹叢鑽出,一臉自得愉悅的自由神情。
這些日子都在教練場度過,恐怕悶壞了這匹個性如風的駿駒了。靳嵐愧疚地想,念頭一轉,對著正在穿著衣物的黑韶說道:「先不忙回營,我帶你去陵嵐郊外逛逛。」
「不會又有另外一座訓練場吧?」他可沒忘記,當初靳嵐就是用郊外逛逛這個餌騙他跳人火坑的。
對於他的反諷,靳嵐只斜睨他一眼,似怒含嗔,那眼神讓黑韶心中猛然一蕩。
「這次不會了,走吧!」見了他那無辜樣,靳嵐嫣然一笑。
那一笑,讓黑韶失了魂魄,站著出神,連人都走了還不自覺,還得靠「迅雷」咬著他的衣擺引導上馬,不然,怕當場就給丟在原地。
看黑韶那一臉魂不守舍的模樣,「迅雷」不屑地嗤哼一聲,邁腿追了上去。
第五章
「這是陵嵐的三大名境之一——鏡湖。」靳嵐指著面前那一片無波的水面介紹。「這裡的水面終年平靜無波,猶如鏡面,所以稱之為鏡湖。這座亭子叫無慾亭,在此可清楚觀看鏡湖全景。」
黑韶欣賞著這片如畫的山水,山巒層疊,湖泊清澈,若要說方才離開的隱密湖塘是小家碧玉,這面鏡湖風光就算是大家閨秀,各有各的引人之處。
「無慾亭?這名宇有由來嗎?」黑韶問道。
「你抬頭看看吧!」靳嵐下頜往高掛的匾一點。
黑韶順著看去,那匾上除亍題上「無慾亭」三字的蒼勁字體外,左下角另書寫了幾排小字,因年代久遠,略為剝落,黑韶瞇起了眼才看得完全。
忘憂草,含笑花,勸君聞早冠一掛,能言陸賈,良謀子牙,豪氣張華,千古是非心,一夕漁樵話。
「好一個一夕漁樵話!」黑韶低聲吟後,細細咀嚼詞裡的涵意,擊掌稱好。
「只可惜世人少有如此見解,依然汲汲於名利。」靳嵐歎道。
「可不是?」黑韶拍拍她的肩頭,知道她又想起了靳菽與秀妃的事。「若是每人都有如此胸襟,天下豈不大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