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顰兒
第四章
一個晚上,我久久法入眠。
那種縈繞腦海的感覺,該說是興奮,還是惶恐,還是不知所措,還是高高被人舉起,還是重重被人摔下,或是以上皆是。
小妹在隔壁不斷不斷聽著那首「心酸的浪漫」。
小鬼懂得心酸個屁。
面對他依然牽掛是我愛的太淒涼連微笑都害怕
他給我浪漫讓我心酸啊
面對他依然牽掛心神不寧的為他情願一生都為他
心酸的浪漫說不盡啊
心酸的浪漫說不清啊
我太傻愛的太淒涼讓我心酸啊
那女聲的高音彷彿可以穿透牆壁,傳入我的耳朵,震動我的心扉。讓我的思緒也跟著旋轉。
是浪漫,還是帶著心酸,還是心酸的浪漫。
所謂的愛情,除了甜蜜之外,為什麼還要參雜這麼多種複雜的情緒?
快樂,期待,失望,痛苦。
捉摸不定的起伏的上上下下的囉囉嗦嗦的不安。
總之,就是沒法讓我可以閉上眼好好睡覺。
長夜漫漫,腦袋裡不斷不斷盤旋著沈荷與我的談話:
「很抱歉這麼晚打擾你。我是沈荷」
「……?」
「喂?」
「是……是是,咳……」
「我有事想要麻煩你。」
「哦?」
「我想星期天的時候坐你的機車。」
「……啊?……」
「因為在班上我只認識你。」
然後我記不得了。我只知道當時的我是既結巴又白爛,只是支支吾吾地含糊不清的答話。我真是痛恨沒用的白目的自己。
我唯一記得的是,我答應了星期天要載她。
挖勒……爽!
而且她說她認識我。
哈……坐在她旁邊這麼久。就算是只嶸螈應該也會被注意到的吧。而且她還打聽到了我的電話……哈哈……
原來我並不是Mr.cellophane(去……這有啥好高興的。)(「注cellophand是玻璃紙。)
她的聲音在聽筒的另一端裡顯得有些模糊。儘管夜深,也聽不出倦意,那種幽幽緩緩的感覺……
我好像被帶進了另一個世界。
好不容易定下心。我才理清了自己的情緒。
我還是喜歡沈荷的吧。
從一開始,我就不斷地被她吸引。
她的容貌,平靜得像是不沾染塵埃的佛像。面無表情時肅靜端莊,生氣時眼波流轉,暖曖生光,笑的時候,就像老媽養的那株蘭花,每年春天好容易開花時給老媽帶來的欣喜。
她的聲音,像是將石子投進清澈的湖裡,乾淨清脆,利落冰冷。
對我來說,她好像天神一般。當我望著她,我無法移開我的目光。當我拿著聽筒,聽著她的聲音,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靜止。
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美得不沾一絲風塵。
當我始終接觸到她的冰冷,當我面對她的漠然與置之不理,當我曉得她實際的年齡,我知道我的心的確在動搖。
但當我接到她的電話,那種被發現被需要的感覺,好像讓我重新起死回生了一般。
我無法解釋原因。我只知道,我就是喜歡她。
還是聽到隔壁傳來的低沉女聲。
心酸的浪漫說不清啊……
又是黑色星期一。
還不到六點就起床了。一整晚睡不著。腦海突然閃過不懷好意的念頭。
試一試又何妨?
逃過充滿不可置信的老媽的眼神,趁睡眼惺忪的妹妹還沒來得及出聲諷刺之前,我已經駕上我的愛騎三冠王。
就試一試吧。
在巷子周圍繞啊繞啊繞。十九巷,二十一巷,像是迷宮一般,我轉啊轉啊轉,就像是桑代克的貓瞇,不斷地在被愚弄的設計之下盲目的旋轉著.(註:桑代克(Thorndike.EdwardLee287至949)美國心理學家,動物心理實驗的開創者。
終於,我找到了。
那是一棟三層公寓。她就在這棟公寓的三樓裡。
一抬頭。就被一大群的艷麗紫紅所吸引住了。
那是一叢九重葛(應該沒錯吧,小學我們種的好像就是這個?)應該說是一整棵的九重葛。從三樓的陽台直直地伸出,而枝葉和花朵則像瀑布一樣直瀉而下。
已經是十二月下旬了,鮮艷的花朵卻還是這樣怒放著。一朵一朵,一串一串,一叢一叢,淡粉的、紫紅的在清晨的早上已經整裝待發,準備擄獲所有過路人的目光。整棵的九重葛,像是野心蓬勃的篡位者,向二樓一樓伸展軀體,迫不及待地展現她的華麗。
即使是對園藝一竅不通的我,也會知道,要種出這樣豐饒燦爛的花兒是要功夫的。
那就是她住的地方。
她起床了嗎?準備出門了嗎?
我的心跳急速地跳動著,全身充滿著興奮急促的感覺。
我應該用什麼藉口?
我絞盡腦汁思索著,卻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要怎麼開口,怎麼樣裝作若無其事的相遇,
怎麼樣讓她願意坐上我的車?
我有點惱怒那棵艷麗非凡的九重葛,總覺得是她的美艷更益發凸顯了我的愚蠢,而且她正張牙咧嘴地笑著呢。
陽光益發顯得熱了。我感覺我的冷汗混著汗水一滴一滴流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的神經就像是被什麼給饅慢碾過一般。
驀地,門打開了。
從橘紅大門走出來的,不是沈荷還會是誰?
一襲深色及膝的洋裝,長髮披肩,戴著紫色眼鏡的沈荷。
陽光下,她的眼鏡反射刺眼的光芒,也因此看不見她眼底的表情。她低著頭,沉思似的,慢步向我這邊走來。
我覺得心臟就要從鼻孔掉出來了。
當我還來不及開口,她已經一陣風似地閃過我面前了。
在反應過來前,她已經和我擦身而過。
果然。就算是只恐龍在她旁邊,她也未必注意得到。
不行不行,拿出男子氣概吧。
「……唉?……沈……荷……?」這哪像是一個正人君子應該有的語氣?還哪來的男子氣概?
她緩緩地回過頭。面對我時,她眼鏡上反射的光芒直直地刺進我的眼睛裡。我忍不住皺了眉頭。
她走到我面前。
「宋……昱……豪……?」即使如此,她的語氣還是很平緩,聽不出有些許的驚訝。
「我……哦……那九重葛好漂亮……原來是你家啊……真巧……」
我斷斷續續地吐出一整段零零落落的字句,而我的臉孔已經羞愧的脹紅了。
她回頭看了看那株九重葛,又抬起頭看了看我。
她歪了下頭,像是在思索什麼,但僅止於五秒鐘以內。
「喔。」
她再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即刻轉身,踏步離開。
挖勒,這女人。
看著她的背影,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
「等等。」
她再次停下腳步,轉身望向我,這次我可以清楚的看進她的眼底,而這次面對我的她的眼神,並不是扎刺的光芒。
「反正順路,你要不要搭我的便車?」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可以把話說得這麼順。
她直直望著我,眨了眨眼睛。一陣微風吹來,她的發在早晨的陽光下輕輕飛動著。
才不過幾鐘的時間,對我而言,似乎有一整個世紀之久。我的頭皮微微發麻。
她終於開口,宣讀對我的審判結果。
「也好,那就麻煩你了。」
這次換我愣住了。
陽光此時已經站定了腳步。那炎熱的光線正在散發威力。萬里無雲,今日是個好天氣。
我把安全帽遞給她。她搖了搖手,先拿下眼鏡,將長髮盤起。
陽光下,除去眼鏡的她,就像換了一個人,清麗而明亮。
她輕輕地側坐上後座:「我好了!」
我小心翼翼地發動車子。
她右手抱著包包,左手抓著車後,而她的右肩,不時會微微地觸碰著我的臂膀。
像是護送什麼貴重的東西似的,我不敢用太快的速度,至每次轉彎前我都是戰戰兢兢的。
車子已經進了辛亥隧道,我還在思索要怎麼樣開口跟她聊天。
第一次覺得家裡到學校的距離是很短的。
我偷偷瞄著後照鏡中的她,望著前方,讓人摸不透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炯炯。
可不就是那日在人群中我所找不著的幻象似的她?
我想起什麼似的:「沈……荷?」
「嗯?」
「你是不是有次去華納威秀?」
「哪次?」
「……遇到我那次……」
「嗯?」
「你還跟我說那電影不好看,對了……是『浩劫重生』……湯姆漢克對吧?」
「你還說那電影不看比較好!」
「……哦……」
「你不記得了嗎?」我有點心焦,好想證明她的確和我在人群中相遇過。
一直到現在,我對於沈荷的感覺仍只能用「撲朔迷離」來形容。對於她,我有怦然的真實悸動,但她的容顏,她的聲音,她的一切,又都只像是個幻影,那麼的不真實。
再經過昨夜和今早,還真是讓人五味雜陳。
「沈荷?」
「大概吧。」她淡淡的回答著。「我不記得了。」
「喔。」看她不是很熱中這個話題,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有點失望。
「我的確不喜歡那電影。」隔了陣子,她突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