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香菱
喬治走了,晏鴻雲留在位子上,怔愣地望著窗外他一如往昔的傲岸背影。
在起身時,她不期然地瞟見喬治坐進對街一部休旅車裡,那是筱玲的車?!果然,她的第六感很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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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園內景物一如往昔,芳草霏霏的紅磚小徑,兩株臨徑栽種的銀杏落葉滿地,空氣中仍然摻雜著尤加利樹特有的清香,以及慕老夫人這些年另外培植出的許多不知名花香。
清晨裡,小山丘上春塞露重,冷風盈袖。
晏鴻雲和慕彥之相偕回到這睽違多年的家,一時百感交集,兩人的雙腳像木樁一樣釘在那兒,趑趄不前。
雨清和慕子濂借口有事轉往台北,得下午才回來,故意把這尷尬的場面留給他們兩人去面對。
晏鴻雲和慕彥之交換了一個眼神,提醒他,「回到這兒你就是慕彥之,不管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好嗎?」
他才開始正要反駁,晏鴻雲又接著續道:「如果你因為固執己見,和奶奶吵了起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而且保證馬上找個老頭子結婚。」
「你這是在威脅我?」他似笑非笑地睇向她鼓脹的腮幫子。
「可以這麼說。」晏鴻雲輕咬著下唇,淚水立刻落下。
一看到她秋瞳潸然的模樣,慕彥之就自動投降了。
「我答應你就是,別哭,你知道我最怕你流淚。」他放下手中的行囊,將她攬入臂彎裡,深情地摩挲著她垂肩的長髮。「記得嗎?大學聯考放榜那天晚上,我曾在這裡偷偷吻你。」
晏鴻雲羞赧地水頰霎紅,「那時候的你好壞。」
「但已懂得愛你。」忍不住內心激動,他低頭給她一個充滿情慾的吻。
「你那時候是真的喜歡我?」晏鴻雲驚訝地推開他,雙眸直愣愣地望住他,她一直以為他只是鬧著玩的。「那你為什麼總表現得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為了男人的尊嚴嘍,」說到那段傷心史,慕彥之就火燒心頭。「那時候的你多驕傲啊,眼裡只有洋鬼子,開口閉口就是尼采、叔本華的,嘔得我要死。」
他嘴上雖是這麼說,其實內心對當時像是每個人的小天使,頭上老頂著光圈的晏鴻雲,迷戀得快抓狂。
「別這樣,都過去了嘛。」晏鴻雲餵進他懷裡,傾聽著他的心跳,覺得此刻的自己真是幸福極了。
「喂,你們兩個夠了沒?」
慕老夫人不知打哪兒蹦出來,好大的嗓門嚇了他們一大跳,慌忙分開來。
「回到家門口了還不進來,要我派十六人大轎來抬嗎?」
她口裡罵的是兩個人,老眼卻怔怔地望向十年不見的寶貝孫子。一轉瞬,垂皺的眼皮下已蓄滿水光,只是強忍著不讓它淌下來。
「奶奶。」晏鴻雲撒嬌地飛奔過去摟住她,「奶奶,我好想你。」
「才怪,想我的話會到這時候才回來?」慕老夫人像個孩子似的把嘴巴嘟得半天高。
「不能怪我呀,」晏鴻雲心腸打橫,把所有的過錯全數推給慕彥之,「都是彥之啦,他好壞哦,奶奶我跟您說,彥之他真的很糟糕……」
「奶奶,你別聽她胡扯,我——」
「閉嘴,我還沒跟你算總帳呢,先到書房罰跑去。」慕老夫人明明喜形於色,卻硬要裝出怒不可遏的凶樣。
「拜託,奶奶,我已經三十一歲了耶!」這把年紀還罰跑?不丟死人!
「抱歉,我不承認你私自離家,沒經過我允許多長的那十歲。」慕老夫人熱情的牽著晏鴻雲往別墅走,一老一少說得十分投契。
晏鴻雲拋給慕彥之一抹同情的眼光,暗示他忍一時則海闊天空。況且,當年不告而別,本來就是他不對。
「什麼跟什麼,這是……」坦白說,老奶奶的責備在他聽來真是溫暖到心坎裡了,倦鳥總要歸巢的不是嗎?但他仍很不是滋味地碎碎念,「在紐約呼風喚雨,沒想到一回來就被打入冷宮,倒霉!」
「你說什麼?兔崽子!」慕老夫人雖然八十幾歲了,耳朵依舊靈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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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矮牆下種了一排大波斯菊,五彩繽紛地在陽光下招搖。冬去春來,一轉眼夏的氣息已悄悄降臨。
慕園從昨晚就聚集了大匹人馬,平均年齡在六十歲以上,他們不是來串門子或訪親敘舊,是來逼婚的。
慕彥之回到台灣兩個多月,每天被慕子濂押著到公司瞭解狀況,晚上回來又要盡人孫之孝,聽奶奶訓話數個小時,忙得只能趁夜深人靜時,才能偷偷溜進晏鴻雲房間和她說些體己話。
結不結婚已不重要了,他們在乎的是心靈的絕對互屬,那紙婚約又能保證什麼?
晏鴻雲穿著一身簡單的襯衫牛仔褲,懶懶地躺在床上,思忖待會兒該怎麼幫慕彥之解圍,把那群肖想喝喜酒的親戚朋友給打發走?
慕地,有個東西從窗外拋進房來。
她一驚,惶然自床上跳起,衝到窗邊查看。啊!是一條綁了石塊的長布,長布沿著窗台一直垂到地面。
晏鴻雲趴在窗邊,俯視草地上,正朝著她拚命揮手的慕彥之。
「要不要跟我私奔?」他壓低嗓門問。前前後後加起來才七十幾天,他已快被那些「老伙仔」煩死了。
原來一、兩個偶爾來場親情動說,尚可以忍耐,怎知他們居然意猶未盡,竟南北大串聯,準備用口水把他淹死,他才不要坐以待斃。
「什麼?」要私奔也不必用這種方式呀。走樓梯不是保險多了?晏鴻雲猛然想到,樓下客廳聚滿人群,她哪可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從這兒爬下去?」
慕彥之用力點點頭,「快,沒時間了。」
老天,這讓她想起童話故事裡那個長髮美女,不,應該是茱麗葉,又好像是阿拉丁的公主老婆……哎,管他的!
晏鴻雲仍猶豫不決的當口,外頭忽然響起偌大的敲門聲。
「云云啊,」是慕彥之的大姑婆,「彥之在裡面嗎?」
「沒有,我一早就沒見到他了。」晏鴻雲撒謊道。
「這孩子,明明跟他說好的。」大姑婆叨叨絮絮地說:「上哪兒去也不交代一聲……云云啊,你也幫忙找找,哎,我先進來跟你說句話。」
「你要進來?」大事不妙了,晏鴻雲抓著布繩,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可是,我還在睡覺呢。」
「就幾句話,不要緊的。」大姑婆八成又要老生常談,說些什麼女人家呀,結婚生子才重要……等等之類的。
「好吧,請稍候,我換一下衣服。」沒轍了,晏鴻雲把布繩繫在床腳上,鼓足勇氣,用她盡可能的最快速度,從窗口往下爬。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終於提心吊膽外加十分笨拙地由二樓陽台,直跌進慕彥之懷裡。
「現在怎麼辦?」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蹺頭嘍。」慕彥之已事先準備好一部黑色重型機車,就停在小徑上。
「這摩托車是哪來的?」好傢伙,這種勾當他也敢做。
「我跟人家『借』的。」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坐好,抱緊我的腰。」
晏鴻雲還想譏刺他幾句,車子轟地朝前竄出,震得她差點飛出後座。
「我們又不是逃亡,有必要騎這麼快嗎?」話沒說完,慕彥之竟非常殺千刀地緊急煞車,害她整個身子往前撞向他的背脊。
「呵,我喜歡你緊貼著我的感覺。」他笑得一臉邪惡。
「你,好過份!」晏鴻雲老實不客氣地一拳捶上他的肩。
「我也是不得已的,嘿!你看看前面是誰?」
晏鴻雲依言往前望去,看見路邊停了一輛紅色喜美,車旁立了一個人。
「筱玲?!」她怎麼會在這裡?晏鴻雲訝異地跳下車,「筱玲,真的是你,你幾時回國的?」
誰知筱玫一看到她就號光大哭,哭得聲嘶力竭。
「怎麼啦?你別一個勁的哭。」仔細打量,她發現短短幾個月不見筱玲瘦了,神情看來憔翠且滄桑。「喬治呢,他沒陪你回來?」
筱玲頹喪地搖搖頭,「他被聯邦調查局捉走了。你一定沒想到他居然勾結印尼毒犯,非法運送毒品到哥倫比亞,而且還買通醫護人員製造假證據,知法犯法……鴻雲,我對不起你,是我主動引誘他的,我以為跟了他以後,就能夠飛上枝頭作鳳凰,做夢也想不到……」
「別這樣,我不怪你,真的。」晏鴻雲拉著她的手,口拙地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安慰她。「你來找我,是為了……」
「我……」筱玲瞟了眼站在一旁的慕彥之,「我,我很缺錢,你可不可以……借我……一、兩萬?」
「好,好的。」晏鴻雲答應完,才想到她身上根本沒帶錢。
「這裡剛好兩萬,你拿去吧。」慕彥之把錢交給她之後,又說:「明天一早我們就回紐約,到時候見了。」不理會筱玲還杵在那兒發呆,他拉著晏鴻雲騎上機車就呼嘯離去。
「你為什麼騙她我們明天回紐約?」晏鴻雲迎著風,大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