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李馨
就憑這句話,奕霆馬上獲得許多精靈的好感,尤其是盼櫻,她欣賞地看著奕霆,又朝巖桂皺皺眉,頗似對比般份量出兩極的情緒。
眼尖的巖桂當然瞧出小盼櫻的想法,哀歎一句,勾著奕霆的屑低怨:「我說兄弟,你可害慘小弟我了。」
奕霆順著他的視線瞧去,當然猜得出大半,撞撞巖桂,他的口氣是戲謔中帶刺激的:「是你自己還需要加把勁,小老弟,她是個不錯的精靈,值得你頭破血流。」
「什麼!我尚未誓師北伐你就咒我一敗塗地,你存的是啥心?」
「既然身為『四老』之一,就要有雅量接受別人的『祝福』!」
笄月眨眨水眸:他們兩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
蒼朮含笑,放下心頭一塊大石,看來他的煩惱是多餘的。
奕霆挾俊朗親切的優勢加入眾人採花的行列中,很快地就和精靈們開始談笑風生;他以行動表示他的友誼,精靈們就回報以相同的坦誠。面對一張張稚真的熱忱,奕霆沒由來地感到胸口激盪著一股股的情感,腦中想起家人的模樣。
爺爺,姑姑、爸、媽!我會努力的,我絕不會讓任何居心不良的人傷害他們。
「謝先生,人界美不美啊?」盼櫻最想知道的就是與人界有關的事物了,有這麼個現成的解說員,她當然不會放過。
「妮子,你沒看到大家都在忙?要問等採集完再問嘛!」巖桂本是一片好心,不願盼櫻去當奕霆與笄月的電燈泡,誰知道他卻收到盼櫻丟擲過來的厚禮——衛生眼一記。
「你管人家這麼多做什麼?做好你份內的工作就行了。」盼櫻的差別待遇明顯到害笄月笑得噎了氣。
「喂喂喂!妮子,你的論人天秤有問題哦!」巖桂馬上不服氣地哇哇大叫:「我可是長老欸!你怎麼可以不賣我的帳?」
盼櫻溜了眼奕霆,小臉不知怎地紅了起來,死巖桂,非要在帥哥面前拆她的台嗎?「敢問長老大人!」盼櫻強迫自己笑,雖然它很僵,但至少挽留了些淑女的形象:「盼櫻曾向『您』告貸過嗎?」
奕霆必須咬著下唇才能忍住狂笑,偷瞄一下笄月,看她雙頰泛紅,不用說,一定憋得比他辛苦。
巖桂氣得牙癢癢的,這妮子在搞什麼鬼?「沒有。」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生硬的否認,盼櫻立刻又得理不饒人地抓住話柄大肆抨擊。
「既然『奴婢』沒有向『您』借急,又未積欠債務『抵死不還』,何來賣帳買帳之言呢?」
盼櫻左一聲諷刺的「奴婢」,右一句偽敬的「您」,夾槍帶棒地挖苦巖桂倚長「老」的可笑舉動。高抬的下巴,不訓的眼神,在在透露出叛逆的挑釁。
哼!愛裝老,我就讓你老得徹底。
奕霆和笄月的臉色已經賬成暗紅色,其他存著看戲的精靈更不必費心猜想,個個東倒西歪為之絕倒。
巖桂怒極反笑,要演戲?來呀!怕你個蟋蟀蟑螂!「哎呀!妮子,你可能誤會『本長老』的意思了,都怪我不好,沒教好你們的語文課程,才讓你曲解了『本長老』的話,你這番話倒提醒我要加強你們的語言對話能力,以免這種『指鹿為馬』,『台』笑大方的糗事再發生。」他煞有介事地一吁:「唉!都是我不好,誤了人家的子弟。」
「哎喲!天吶!」奕霆實在受不了了,抱著肚子半蹲在地上,他終於十分榮幸地證明了一件事:憋笑的確會內傷。
巖桂明謙暗譏的自責將盼櫻的刻意曲解給接得完美無瑕,讓他這一表演,扭轉了整個情勢,好似他成了個教導不周,愧對未來棟樑的教師般,苦角扮相十足,不僅賺人熱淚,還偷眨低了盼櫻的語文能力。
盼櫻氣得頭頂冒煙,孰可忍,孰不可忍!「巖桂……」
「我知道你肯定氣我沒把你教好,請你接受我的道歉!」巖桂早她一步,搶在她爆發之前低頭,楚楚可憐的眸內滿是愧疚和痛苦,他更誇張地執起她的手,壓沈嗓音營造出飽受苛責的氣氛:「盼櫻,請你接受我最誠懇的歉意。」
「你……你……」盼櫻已經不曉得該說什麼了,說正確點,她是氣瘋了!
「救命吶……」哀哀呼救聲以蚊鳴般的音量自地面散出,大伙低頭一看,咱們謝帥哥已經喘不過氣來了。「天哪!哈……救命啊!再聽下去我會死……」
連在場最能自持的笄月也笑得眼波迷醉,梅軒浸溺在輕鬆而無壓力的環境中。
柏榆正想上前制止巖桂,畢竟他是長老,總不好將長老應有的威嚴破壞殆盡,不料卻被一縷極緩的聲音阻止。
「柏榆,讓他們去。」蒼朮開口:「難道你沒發現嗎?」
柏榆一愣,再朝他們看去,驚覺到不止是城外精靈,連盼梅也掩唇笑了。盼梅是全精靈界最罕展露歡顏的人,這會兒她卻也成了掩口葫蘆;而一切的源頭,起於奕霆和巖桂。以往的巖桂作風雖然乖誕,但卻仍能遵守最低限度的端莊,今天卻一改心性,好似拋棄了某些束縛般,自由任性而妄為。是這個謝奕霆的關係嗎?
「巖桂怎會變成這樣?」海棠膛目結舌地盯著那群快樂的團體,懷疑自己是否見到了海市蜃樓。
「不,他沒有變。」反駁的還是大長老:「他本來就是這樣。」
「可是……他是長老呀!長老怎麼可以……」銀杏大受打擊,長老是地心中神聖的職位,巖桂怎能加此污蔑她的信仰?
「為什麼不可以?」青松意會過來大長老言中之意,出言支持:「你看,他們不也一樣相處得很好嗎?」
柏榆也有些著迷嚮往:「精靈界已經有好久沒有再迴盪這種笑聲了。」
蒼朮慈祥地看著銀杏、海棠:「冶民以仁,待物以德,處世以和,交友以心!孩子,威嚴是存於心,不是形於外,你們為了塑造假象,失去了多少東西?」
短短的幾句話,狠狠撼搖了她們的心!
一直以來,自局於「指導者」的身份,她們不敢放開心去笑,不敢在大家面前露出一絲脆弱的感情象徵,她們是繼承者的老師,要作好榜樣,要有威嚴!她們把自己包裹得緊緊的,深怕一個情緒化就辱沒了「指導者」的名字。她們過的是什麼生活?
「我很早之前就想點醒你們,可是你們一直不肯去聽別人的聲音。海棠、銀杏,我知道你們是為了笄月好,但是別忘了,笄月是精靈,你們也是,精靈不需要手腕和權威,人類才需要,事情過去這麼久了,該遺忘了,不要一輩子活在過去的創痛中,懂得和自己戰鬥才是真正的精靈。笄月那孩子做了這麼久,難道你們都沒看到嗎?」
兩人一震,憶及笄月的一切,她為了達到她倆的要求,徹夜未眠、廢寢忘食是常有的事,她只是個未成年的精靈,一定也有她的幻想和希望,但她絕口不提自己,只求做好繼承者……她一直在和自己戰鬥,克服自己的種種慾望,捨棄精靈的權利,所做的全是為了她們,為了大家。
而她們呢?只因被人類背叛一次,就再也不信任人性,折磨自己又虐待他人,畫地自限於想像出的教絛中,她們錯得多不可原諒!
「長老!」海棠銀杏齊喚,雙膝一屈就想跪下,但柏偷和青松卻扶起了她們。
「明白就好,不必這樣。」蒼朮和藹得令她倆想哭:「你們長大了。」
根杏和海棠互望,在彼此的淚光中尋到了寬恕和成長,她們一直盲目地沒看到旁人的關心,一逕封閉在自憐的天地中,渾然不覺她們傷害了多少人。
「長老……謝謝……」
她倆哽咽不成聲地道出唯一找得到的詞彙,大長老卻搖頭,白花的鬍髯蕩成波浪。
「你們該謝的不是我。」他指指那邊已經開始打起水仗的一群:「是他們讓你們看到你們忘記的東西。」今天,可能是自她們認識他以來,話最多的一次。
「精靈界得天獨厚的寶藏不是別的,正是笑容。」
這也是精靈界花繁枝盛的原因,因為有歡笑,因為有愛。
海棠和銀杏隔著淚霧重新望去,緩緩地,緩緩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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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笑地盯著她,以及她那臉殉道似的絕決。
「我要解除協定。」
「哦。」他不痛不癢地應了聲,眼半合,盤腿倚牆的姿態宛如快睡著的大男孩。
「我知道你不是天使,別以為精靈什麼都不知道!會以契約交換條件的勾當除了惡魔沒人會使。」
他懶懶地打個呵欠,說話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那你那時為什麼要和我這個惡魔幹這種勾當呢?」
「我錯了。」她閉眼半晌,然後睜眼直視他:「以前是我愚昧,自以為是;我不要再錯下去。」
「勇氣可嘉。」他覺得這場遊戲愈來愈有意思:「我佩服你,勇於認錯的精靈值得鼓勵。」他一個彈指,人飄浮了起來:「好,我答應你的要求,不過,有人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