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李馨
這就是人界!
笄月大大地喘了一口氣:「這就是人界,我現在站在書中寫的地方……」
她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笄月此次造訪人界為了我精靈界的生死存亡,笄月愚昧駑鈍,請老人慈悲指引笄月早口尋到四異解我精靈界危難!」說完,她對著異界的天地叩首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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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笄月到了人界?」
「是的。」
梅軒中佳人拈梅聞香,儀態萬千卻又清艷不俗,她就是傲立霜雪睥睨群芳的盼梅。
蘇枋從沒想到妖精竟也可以如此妖艷美麗,他在遇見她之前也沒料到自己竟會對這朵梅花一見傾心。
「她有怪我沒去送她嗎?」伊人朱唇輕啟,語洩幽怨。
「小姐希望速去速回,不想驚擾大家。」
盼梅歎息:是啊!善良的笄月怎會責怪她的不聞不問?她是那麼辛苦而無怨地為精靈界奔波,她的純美永遠令百花失色。
斂眉低目,她頹然沉默,神色間的愁讓蘇枋揪緊了心,她就是這麼個妖精,少語寡語、顰眉訴心,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想法,但顯而易見的是她抹不去的憂。
啊!是了,就是她那淡漠,若有似無的不快樂吸引了他,初見她時她還是個小妖精,世事不知涉塵不深,未生成驚艷不叫方物的容貌,但卻還是快樂的,與妹妹盼櫻、弟弟盼楚同被接進曜城共處;隨著年歲增長,盼梅的形貌倏變麗容,赫然比同年紀的櫻、楚相異。
蘇枋癡凝著她,渴望她回眸正視他一眼,但盼梅卻依舊溺在她無人知的思緒中,忘了週遭人事。
他吞下苦澀,像他這般呆笨的人,什麼都不會,連她所需所求所憂之事都不知不曉,她怎會看得上他?盼梅身邊多的是成年妖精獻慇勤示好,他……癡心妄想罷了。
「蘇枋。」她走近他,將指間的枝椏贈予他,枝上梅花數朵,雅姿天成,使人心迷神醉。
「你曾有過一些荒唐的念頭嗎?」
蘇枋剛正的臉上紅暈漸染,難道她看出他正在想娶她的事?
盼梅已習慣木訥的蘇枋無言的陪伴,有時候她好想對他坦誠以告,但又怕他厭棄她居心醜陋……她知道他的心意,但是又不自覺地與他保持距離。
為什麼他總不表示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唉,如果他肯道出他對她的感覺,既使一句也好,她就可以確定他是否真意要與她相守,偏偏他木頭,害她滿腹心事訴不得。
該說?不說?千頭萬緒從何起?這重重心結豈是一朝一夕講得盡?但若繼續隱瞞,可會對他人有所傷害?
「為什麼曜城內的妖精都不能享有普通精靈的無邪自然?如果沒有曜城,精靈界是否會簡單得多?」
雖然精靈界沒有所謂政治與權力,但曜城卻是精靈界大小事項決裁所與依歸,精靈們全部單純樸實地信賴著曜城內的妖精,他們相信「曜城」,相信「繼承人」,相信「長老」,這份相信匯成多大的壓力與責任?
精靈也有分別心的!
處處拿來與人相提並論,拿來作比較,作襯托繼承者優秀出眾的次等劣質品,日積月累下來會產生什麼變化?
眼巴巴地看著別人被奉若神祇,寄予厚望,他們姊弟身份被置於無物,彷若他們只是用來陪飾的物品般微不足道,他們姊弟三人也是和笄月笄日一樣生於轉生池的精靈,為什麼蓮花顏色的不同,便造成這麼大的差別?
「有些事我終日苦思,卻得不到結果。」盼梅的心思百轉千折:「是非對錯,似乎在曜城內都會混淆。」
蘇枋何嘗不感歎?護衛曜城這些年來,他目睹生命的起落與波沂,曜城內和曜城外儼然隔成兩個世界,許多事縱使不合情理卻只能無奈屈於形勢,這其間的辛酸苦辣,經歷不知凡幾,而他人微力薄,既無能為精靈界謀求更好之路,又無法改變迫於大局而成的規矩……沉默便成了他唯一能選擇的逃避。
「書上說妖精是人類的夢想……」盼梅居然有絲譏嘲:「那麼妖精的夢想又是什麼?」
為什麼沒有人探討過曜城內的精靈要的是什麼?他們並不因為位高職重而有所改變,精靈就是精靈,不是萬能,也不是十全十美,他們也有著夢想,渴求著夢圓的一天吶!
「如果傳說中的精靈王子出現,我們就能掙脫這種命運了。」蘇枋難得地發言。
「是嗎?真的有精靈王子嗎?倘若真有精靈王子,為什麼他還不出現?精靈界已近大限,他還躲在哪裡?與其相信一則空泛的傳說,倒不如把希望寄托在笄月身上,期盼她能帶回有助現況的東西。」
蘇枋靜靜端詳盼梅略含憤怒的側影,她是個血性精靈,柔弱的外表下藏了顆剛烈的心,或許,她的寡言也是對環境的消極抗議吧!
伸手,他想以擁抱安撫她受傷的心,卻在快觸碰到她時又縮了回來。
「盼梅……」最後他只能不著邊際地以言語鼓舞:「有希望總好過絕望。」
「是啊!總好過絕望……」盼梅恍惚地說著:「希望笄月能帶回我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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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不能相信她現在真的坐在只在書上描述過的計程車內,一走下山坡,她就被滿眼的建築與人群嚇得發不出聲音,更詭異的是,一輛輛鐵皮四輪怪物不住地穿梭來去,當然,其中也有兩輪的。
笄月不確定她見到人們創造出的「車子」時,心頭的好奇與厭悸孰重孰輕——因為它們都會釋放出非常厚重的氣體,笄月必須暗持力量才不致讓那些氣體沾身,精靈不能沾染到那種氣,它們的污穢與厚沈會破壞精靈的生命。
笄月不敢想像如果有朝一日精靈界也變成眼前的景況,她是否還活得下去。
就在她呆呆佇立在路邊不知所措之際,一輛四輪的黃色汽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門還自動打開,笄月注意到這輛車比其它的車多了項奇形怪狀的帽子,上頭還寫著文字。
「小姐要到哪去?」車內司機露出一口大板牙,其中有兩顆閃著金光,親切地問著。
笄月由他的心裡感應到溫暖,長老在送她來人界時允許她使用感應能力,這種力量在精靈界是禁用,也用不著,但為了人界之行更順利圓滿,長老們特准她用感應善惡的能力。
而她在這位老司機的笑容中找到柔軟的感情,她略顯靦腆,將手中的地址與鈔票伸進車窗遞到他面前。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來這裡,不曉得這些錢夠不夠去上面寫的地方。」
司機先是傻傻地盯著她,然後泛起更大的笑容:「小姐,你是第一次來台北吧?」他看了看地址,將她的手連帶鈔票推回去,以非常和煦的聲音告訴她。
「地址離這裡不遠,不用這麼多錢,你先收好,等到了目的地我再收。」
笄月感覺到更多的情感自司機心頭溢出,她從沒如此仔細地感覺到除了自己以外的情感,人類的情感果然比妖精豐富且強烈。
她不加思索地上了車,以近似膜拜的虔敬撫觸著後座車廂內的一切,司機自後照鏡中瞧見她的純真,不由自主地叨念起來。
「你從鄉下來的吧?都市很危險,錢最好不要讓人看見,免得引人犯罪……小姐怎麼一個人,沒人陪你來嗎?」
「我來找人。」笄月誠實地答:「我需要和對方談一談。」
司機雖然覺得她語法用得有些怪異,但還是口若懸河地對她耳提面命,教導她一些基本的都市生存知識:「……小姐,你家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出來?你不知道一個陌生的城市對一個像你這種小女孩而言有多麼危險嗎?」
笄月忍住笑,雖然她想說她遠比他想像中來得老,但她只是再次宣誓:「就算再危險我也非闖不可。」
司機有些意外:「你要找的人非常重要吧?」
笄月用力點頭:「不止對我,對我所有關愛的人而言,他太重要了。」
司機哦了聲,手靈活地操控方向盤,腦子卻已開始天馬行空地想像起她要找的人是誰,是她失散多年的親人,還是她的心上人?
車子鑽小巷入大街,景觀無時不變,笄月眼望五花八門的人界,心卻已不在玻璃上令人眼花撩亂的雜象中。
該如何讓他們相信我說的話?書上說人類非常狂傲自負,不但不允許其他生物平等共處地球,還不承認別支與他們類似的種族存在,我若直說我是精靈界的使者,他們會不會視我是瘋子,不過谷綠音應該會比較好溝通,她是冥界、魔界、夜剎國注意的焦點,我必須說服她珍視自己與凝戒的安全,想辦法為這一團亂找出路!
「到了。」
笄月回過神來:「謝謝你,一共多少?」
「一百。」司機省去多餘零頭,不想多收這位羞澀小女孩的錢:「你要不要先去看看你要找的人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