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香綾
陸贏姬在飛湍崖下和左從天一番惡鬥僥倖逃逸之後,本打算直接衝進飛鷹幫,找黑雲把話問清楚,可轉念一想,以黑雲的陰險邪惡,加之對她爹的恨之入骨,既然得知蘭姨將自啞口平安返回,豈肯放棄這大好機會,不將他父女一一剷除?
只是沒想到,他的手法會這麼乾淨利落,全然不留痕跡。她爹會不會被他殺了呢?
陸贏姬雖華惶惑不解,但依然沉著而冷靜,有如一塊青石般默然思忖。
花叢後的枝葉搖晃了下。有人!
「誰躲在那兒鬼鬼祟祟的?」一下動氣,連同右肩胛的刀傷血漬也逐漸向外擴散。左從天好狠,招招想置她於死地,若非她功力頗深厚,這會兒怕已被棄屍荒野。
樹影後怯生生地走出個小人兒。
「小柱子?」陸贏姬訝然地望著這唯一留下來的小娃兒。「你是特地留下來等我的?」
小柱子點點頭,咬了咬嘴唇,躊躇了好一會,才把手裡盛了半碗水的陶碗遞予陸贏姬。
她幾乎一天一夜滴水未進,正乾渴舌躁得好難受,一接過陶碗,毫不遲疑便往喉嚨裡灌。
「你傷得好重,我去幫你找大夫。」
「為什麼對我好?大家都說我是個壞女人,你不怕我會害你?」陸贏姬料想,他滯留不走定是另有目的。
「你才不壞,至少……對我很好。」接回陶碗,小柱子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突然天真的問:「為什麼你要當那個壞將軍的女兒?」
陸贏姬苦澀一笑,「這世間有很多事情是沒辦法選擇的。老天爺要我當一名殺手,我就只能去殺人,要你到這兒來當奸細,你就只能出賣對你有恩的人,不是嗎?」
「我……」謊言一下被揭穿,小柱子嚇得舌頭打結,支吾半天不知怎麼自圓其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他急著提高聲量辯解,「我沒有害你,真的,我發誓,而且,黑幫主也是好人。」「是黑雲派你來臥底的?」
「不完全是,也可以算是。」
這算什麼回答?
「那麼是誰?」
沒給小柱子回答的時間,鍥而不捨,非摘下陸贏姬項上人頭的左從天已追趕而至。
小柱子猛然聞見聲響,立時嚇白了小臉,匆匆塞了一張字條到陸贏姬手心,即倉卒躲進花叢下的小洞穴。
「妖女,還不納命來。」左從天老而彌辣,須臾已追趕到驛館內堂。
陸贏姬來不及閃躲,一柄青光閃閃的利劍已橫在她頸項間。
「我低估了你的本事,這麼多人居然還奈何不了你,只好由老夫親自動手。」語歇,劍花疾閃,但他高高舉起的右臂忽地懸在空中,整個人動也不動,只是怔忡地望著陸贏姬。「你……使毒?」她冷笑一聲,「是你逼人太甚,怨不得我。」這招「千毒百轉」使得太晚,否則也不必弄到傷痕纍纍的地步,都怪她一念之仁。「現在到輪我殺你了,啊!」
驀然間,一粒小石子由斜側飛出,不偏不倚地擊中她的手肘,其力道之大,震得她整條胳膊發麻且脹痛,緊握的匕首鏗鏘一聲掉落在地。
所幸她反應機敏,立時撤出大量迷魂散,翻身已躍出十餘丈遠,掩入一座月洞門後。
「你——」
一隻粗大的手,從後邊摀住她的嘴。
「噓。」
熱氣自耳畔輕輕吹起,她感到一陣噬心的迷醉和憤怒。
黑雲輕柔地挪轉她的臉,示意她沉住性子,往前眺望。
左翼從婆娑的柳樹後奔出,慌忙向前攙扶中了陸贏姬奇毒的左從天。
「爹,你還好吧?」
「還好,那妖女果然毒辣,快帶眾人離開這裡。」左從天顯然中毒頗深,臉上了無血色。
待所有的人全部離去時,陸贏姬便急著扳開黑雲的大掌,卻如同妣蜉撼樹,失血過多的她現在連喘息都覺得困難,但仍厲聲問:「你何必救我?」
「因為沒有殺你的理由。」黑雲扶著她,眉宇間流露出不同於以往的柔情。
陸贏姬低聲一笑,笑得很悲苦淒涼。「只是因為沒有理由?」她咬牙地壓下勃發的怒意,雙手指節緊握得泛白,憤恨地大吼,「黑雲,你不該利用我,尤其不該在利用完了之後馬上過河拆橋,你這種卑鄙的行徑,和我爹有什麼兩樣?」
「你誤會了。」黑雲一臉驚詫的說著。「現在先別爭論這個,讓我先幫你療傷。」
「不必。」陸贏姬臉上絕寒,人雖巍立在他面前,但彷彿相隔千里之遙。你走,離我遠遠的。當年我爹搶了蘭姨,現在我把她還給你,我們已兩不相欠。這世上再沒有值得我相信的人……呵!」一陣劇痛,令她幾乎要把持不住,若不是黑雲強而有力的臂膀讓她倚靠著,她早已跌到台階下。
「你是不該相信我,但我值得你愛。」黑雲的囂狂,始終如一。
陸贏姬不屑地撒過臉。
「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的。」說話間,他已悄悄運出真氣,幫她將傷口暫時封住,以防鮮血繼續汨流。「你傷得不輕,得先找個地方歇息才行。」
「不,活著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我寧願遁入西方極樂,另求來世。」此刻的她認為死亡就像是美麗的召喚,是她長久渴望卻從不敢正式面對的幽綿境地,那種全然的無知無覺,也許是她多舛命運最好的歸宿。
「混帳!我沒允許你死,你就得好好的給我活著。」
黑雲點了她的穴道,不管她同不同意,都要帶她走。當他打橫將陸贏姬抱起時,忽地瞟見一張字條自她掌心遽然飄落。頓了下,他好奇地彎身拾起,順手撳入腰際間,旋即以驚人的速度絕塵而去。
***
飛鷹幫太極後殿的攬風亭被繁花樹影遮得幾乎不見天日,石上苔鮮茵茵如毯,偌大樓宇綠瓦粉牆、亭榭假山俱隱沒在煙柳老木婆娑之中,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知道,在石榴下站了三個人——左翼、項詮和章鶴。
「是你和左叔派人去劫殺陸贏姬的?」項詮口氣極差,顯然對左從天的作為相當不滿。
「那個妖女本來就該殺。」左翼一點也不覺得他們父子有什麼錯。
「她該不該殺,得由大哥決定。你和左叔未經授權就擅自行動,該當何罪?」
「那你想怎麼樣?」左翼挑釁地把下巴揚得高高的,他不信項詮敢動他們父子。
「我們是不敢怎麼樣,但大哥會怎麼樣,我們就不得而知了。」章鶴一向都是和項詮一國的,左翼做錯事還那麼橫霸,讓他很不以為然。
「你們要把這件事告訴他?」提到黑雲,他總算現出三分懼色。
「廢話,你害幫裡一下子死傷了十幾個人,教我怎麼去跟大哥交代?紙是包不了火的,就算我們不說,他遲早還是會發現,你等著接受幫規的處置吧。」項詮生氣地拉著章鶴離去。
「喂,你們……陸贏姬是個壞女人,一旦讓她踏進飛鷹幫,我們將永無寧日。喂,你們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我絕對不會讓黑雲娶她的……」項詮和章鶴兩人已走遠,但左翼仍對著他們的背影大吼大叫。
「翼兒。」左從天不知何時來到月洞門下。喚了左翼一聲,即回頭吩咐身旁隨從,「到那邊守著,不許任何人來打擾。」
「爹找我有事?」左翼問。
「唔。」左從天緩緩走過來,斑駁的樹影幽幽地照著他瘦長的身子,他定定地注視了左翼一眼,眼神深不可測。良久,方問:「想不想當飛鷹幫的幫主?」
***
沙灘上海浪不斷拍打著動人的旋律,美麗的海岸線上飛來十數隻白鷗,低頭喙食水中的小魚。
這裡是北方的大江,在黑雲以武力拿下華北的所有皮革買賣之後,便以一千兩銀子在這地方購地置產。這棟別院甫於去年建造完成,黑雲作夢也沒想到,會拿它做為「藏嬌」之用。
七天了,他總是悄然佇立床頭,怔怔地望著寤寐未醒的人兒。
陸贏姬拔塵的豐彩,飄忽的氣質,再加上獨樹一格的奇魅風韻,簡直比傳言中還要妖艷。
她會心甘情願屬於他一人所有嗎?坦白說,他一點把握也沒有。這女人有時跋扈狂妄得像個女暴君,有時又溫柔嫵媚得蕩人心弦。她融合了天神和魔鬼的兩極性格,忽正忽邪教人捉摸不定。要和這樣一個女人相守一生肯定非常辛苦,但想必也十分有趣。
他生性喜好征服,愈困難的事,愈能激發他勃勃的雄心,這個女人太合他的脾骨了。
清晨涼薄的微風,自小窗口緩緩飄入。陸贏姬皺了皺眉,這時身旁傳來低細均勻的鼾聲和熟悉的男性氣味,使她駭然驚醒。
記憶中她傷勢嚴重猶孤軍奮鬥,但此時稍作掙扎卻已經沒有那種痛入心肺的感覺,脅下的刀傷復原情況良好得讓她難以置信。
她惶恐地環視床榻四周,紗縵低垂,困囿著一方天地。這地方好陌生!待要起身探個究竟,一陣炙熱的氣息,如烈火般在她粉頸和耳鬢間輾轉流連,最後覆上那因駭異而輕啟的朱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