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於晴
「誰?」
他停頓一會兒,不情願地答道:
「我父母。我叫習慣了。在國外那幾年,一開始,我也是叫爸媽的,後來,會來看我的,只有一個人。他過繼給人,被迫叫自己父母老人家,幾十年來他習慣這樣叫了,我也習慣了。」頓了下,看她沒有反抗,於是暗鬆口氣,放開她的手。「我沒告訴過妳,我在國外那幾年……非常的孤獨,孤獨到最後有點……」
「妖魔化?」她提供形容詞。
他瞪著她。
她聳肩。「那改成心靈扭曲好了。遙久學長,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的笑容真的很假。」
他還是瞪著她。
她只好繼續回答:「每個人的笑容都有其意義在,哪怕是一個含蓄的笑、不在意的笑,但你真的很刻意,刻意到讓我渾身發毛。學長,難道你在我面前也需要偽裝嗎?」
「妳會喜歡上一個卑鄙無恥、個性扭曲的男人嗎?」他譏誚道。「妳不是我,不會明白我卑鄙到什麼地步。妳注意到了沒?一切如我當年預料,到底誰還記住我了?我卑鄙,希冀有人能記住我,就算我不幸走了,還有人惦記著這個名字十年,那也就夠了。四傑,妳明白了嗎?那一年我赴美的前一天,妳依依不捨送我上車,我在車上想什麼呢?我從後照鏡中看著妳,心裡想著無論結果如何,總是會有個人記住世上還有個叫連遙久的人。我夠卑鄙了吧!利用妳認真的個性來完成我的願望!」他火大地說道,一激動,頭微暈,他抹了抹臉,半坐在椅背上,穩住身體。
眼前的女人突然移動腳步,一路走出屋外。
他眼抬也沒抬,恨恨地瞪著地板。
他的自私自利讓他得到報應。父母沒有多久就回到台灣,期待著另一個兒子的榮耀,而他孤獨的度日。他卑鄙、他無恥、他個性扭曲,這都是他,但他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看到他這一面。
現在的他非常非常喜歡她,這十年來他一直都……
「我沒有依依不捨。」
他猛地抬頭,看見她不知何時又走了回來。
她揚笑。「遙久學長,我剛忘了拿東西進來。」
「東西?」語氣有點空茫,視線移向她提著的環保袋。
「本來我想拜託學長留我住幾天,討好的貢品當然要帶,這都是煮晚飯的食材。還有,當年我還談不上依依不捨。學長,你利用我的事我都知道。」
「什麼?」他有點回不過神來。
「學長不知道嗎?其實我智商過一六ま喔。」
「……妳在開玩笑嗎?」他試探地問。這時候開玩笑,是不是太不看時機了?
她笑了兩聲,放下環保袋。
「我是在開玩笑。學長,以後如果繼續來往,就得請你包容一下我耍冷的個性。」神色微斂,她直視他道:
「就如同學長是個卑鄙無恥、個性扭曲的男人,我也希望你能用你真實的那一面來對待我。我想我要愛的,就是學長真實的那一面。」雖然這一面,擁有男人的小脾氣、暴躁、自卑、自負,甚至所有惡劣的個性,但她都想接受,因為這是十年歲月所造就的連遙久。
「遙久學長,十年前,我喜歡你的美色,你微卷的黑髮,你的慵懶,你的平靜,如果利用我是你能活下來的動力,我是一點也不會介意的。很遺憾這十年來我不如你所想像的那樣發光發熱,不過我可以老實告訴你,這十年來我沒有虛度過。」
「那就夠了。」他啞聲道,注視著她的目光幾乎要燃出火焰來了。「妳現在就很好了,真的。」
她嘴角微翹,眼裡充滿笑意。「所以?」
「……」是他太笨了,以致追不上她的思考嗎?還是她的智商真超過一六ま?
「需要我說『原諒你嗎』?」有點自卑又自負的學長,是會死要面子呢?還是真的跟她道歉?
他默不作聲,輕輕撫過她的眼窩。「四傑,妳說得對,這世上沒有無敵的人,妳也不是。妳並沒有因為我利用妳而放棄我,我該感激了,是不?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想著妳,一直把妳視作浮木……」譏諷的神色略淡,有點自嘲的意味。「我不小心栽跟頭了。二年多前我就回來了,我一直在害怕,害怕妳看見我這一面,害怕其實唯一記住我的人,只是為了完成她的承諾。直到今年我才下定決心,即使要掩飾我的本性,也要得到妳。對不起,四傑。」
「學長,要我原諒你的話也可以啦,不過你得先答應我條件。首先,請你戒煙?我知道戒煙很難,所以,你可以慢慢來。」
「沒問題。」小事。
她看他一眼,笑道:「接著,請你收留我幾天?」
「當然。」小事。
「今晚我下廚,吃義大利面?」
「OK。」還是小事。
「抱我?」
「好……」話出口,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她攤開雙臂,燦爛的笑容帶抹狡黠跟隱約的不好意思。他……追求的動作太慢了嗎?上前舒臂環住她柔軟又結實的身軀。
纖腰被回抱住,他微微一震,加重力道地抱住他渴望的女人。
「學長,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她輕聲說道。
他垂下眸,明白她的意有所指。她希望他忘掉不愉快的過去;她不是無敵鐵金剛,只是選擇了用另一種方式來面對這些迎面而來的刀槍。輕輕蹭著她的發旋,鼻間是她身上誘人的香氣。
每次接觸她,總令他著迷。不管是她的人、她的個性、她的舉手投足,他都會心猿意馬,難以調開視線。正因如此,他才要步步為營,務必以得到她的後半輩子為目標。
柯四傑被抱得死緊,先是耳朵微癢讓她忍不住,後來才發現是學長在偷吻她的耳尖。她微詫,但欣然承受。只是她很想知道學長的筆記本裡是不是修改了進度,她還以為這樣的吻,至少要幾周後才會發生。
他的氣息逐漸靠攏,蜻蜒點水似的吻由耳尖到臉頰,吻到她嘴角時,她心跳些微加快。好吧,她今年二十六歲,十年前讓學長輕輕「碰」了一下嘴,那不算是接吻;上回學長生病,她偷吻,那也只是嘴唇相觸而已,現在真正的初吻總算要來了。
心跳加速,連演一套拳都沒這麼誇張,擱在他背腰的十指不禁使力
等了又等,他的氣息明明在她面前,這個吻卻始終沒有落下。她動了動睫毛,張開眼,對上他近在呎尺的眼眸。
他的眼眸很漂亮,也佈滿了情不自禁,但她看見他深吸口氣,突然彎身提起她的行李,逼得她不得不鬆開環抱。
「四傑,我幫妳提行李上去吧。」他啞聲道,沒等她回答,赤腳走上樓梯。
「……」其實無敵鐵金剛是學長吧?她總不能說:吻我吧,學長,管你什麼進度表!她還沒這麼厚臉皮,只好摸摸鼻子,慢吞吞地跟上樓。
等到心跳稍微平靜了點,她才問道:
「我要睡哪間?」語氣很勉強地擠出一點點暗示。
他回頭揚眉笑道:「二樓客房只有一間。」
「……」笨蛋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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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遙久學長,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就進來,吵死人了!
「那我就進去了。遙久學長,你的睡姿不是很好,這樣子很容易著涼呢。」
他的睡姿干她屁事?一大早的,存心要吵醒他是不?
「對了,剛才做三餐的歐巴桑送飯來了,今天早上吃的是飯團,我請她這幾天不必送飯來。她的手藝如何?」
歐巴桑的手藝不就是那樣!是人吃的就好。搞什麼!是誰一直在吵他?
「只有一人份,我先吃掉嘍?等學長你梳洗好,我們散步下山,再找一間早餐店吃早餐。」
他猛然坐起,罵道:
「隨便妳好不好……」赫然住口,意識到平常冷清的屋子多了一個食客。他緩緩抬起眼,看見門旁倚著昨晚暫住的女友……
「早安啊。」她微笑。
「……早。」
「遙久學長,我真的可以進來嗎?」
「……可以啊。」
她笑著走到床邊,幫他拿起床頭的眼鏡。「學長,你不裸睡嗎?」
「我沒有裸睡的習慣。」是他錯覺嗎?總覺得她笑得很惋惜似的。
「我可以摸摸你的頭髮嗎?」她興致勃勃。
相較於她的精神十足,他反而還處在半睡半醒又要強硬保護自我形象。他暗自疑惑,點頭。「可以。」
她笑得很開心,輕輕「蹂躪」他超卷的發頂。「學長,我今天才知道你睡醒時,頭髮會亂翹成好可愛的樣子呢。」
「……」
「你清醒了嗎?需不需要我吻醒睡美人呢?」她還是保持笑容。
「不用,我完全醒來了。」
她撫著胸口,鬆了口氣,笑說:
「幸好。學長還沒刷牙,我怕我吻不下去。我都準備好了,就等你散步了。」
他瞪著她的背影,懷疑她是在報復。是他多想了吧?他打了個呵欠,下床脫掉睡衣的同時,她突然探頭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