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娃娃
傲添財一臉不自在,輕咳一記。
「嫂子,我這兒的帳只能怪月老偷懶,沒給牽紅線,可要是呀……」他扭過頭,索性將燙手山芋扔給老母親,「當初娘能多生幾個男丁,今兒個恐怕就沒這種問題了。」
「怪我?這事說來說去竟是怪我?」
傲家奶奶雖是長年吃齋念佛,可還沒能修得佛祖的大肚大量,她倏地跳起身,用手指向傲家叔公。
「好歹我還生了兩個兒子,既是添丁又是添財,日後到了泉下祖先那兒總有個交代,不像有人,癡情種子一個,愛妻早逝,鰥居終世,不用管事,我不管,我不管了,公公哪!您今兒個若不能為媳婦兒主持正義,說說公道話,那媳婦兒也不想活啦……」
偌大古墓,炮火隆隆,小澐凌知道她的問題在今夜是不可能得到答案了,她無聲地離開了餐房。
對於這樣的爭執,她早已司空見慣。
別以為鮮少接觸日頭就代表能夠滅絕火氣,傲氏一族的先祖,聽說正是戰國時代以縱橫之術出名的蘇秦門下,口才極佳,連將死人給說成了活人都沒啥問題,這一場漫天烽火,且還有得戰的,但這樣的口才似乎一點也沒遺傳到傲澐凌身上,除非必要,她壓根就不愛說話。
出了墓穴的小澐凌張大雙臂向後倒下,仰躺在滿地的小雛菊上。
這宗傳嗣案不論誰是誰非都不干她事,她只是很不幸地、無可選擇地、無法推卸地當上了這傲家第五十二代傳人--古墓少主,害得眾人全將指望給擺在她身上罷了。
她閉上眼睛,由著星兒在夜幕上跳躍,沒想要搭理。
第一章
溪水東流日轉西,幸花零落草萋迷。
山翁既醒已然醉,野鳥如歇復似啼。
六代寢陵埋國媛,五陵車馬斗家姬。
鄰東謝卻看花伴,陌上無心手共攜。
唐寅·【落花圖詠】
蘇州東園街上。
街道上人來人往,熱熱鬧鬧,街道旁的天闊茶棧裡卻是人影疏落,尤其是二樓,整整一個下午,只坐了個臉上蒙著面紗的白衣姑娘。
茶棧老闆娘先是舉頭望了望,繼之與店小二交頭接耳了起來。
「就是那姑娘?」
店小二猛點頭,「錯不了,雖蒙著面紗看不清楚模樣,但白衣白裳白面紗及那股子淡淡白桂香卻是錯不的。」
一個爆栗子迎頭叩下,老闆娘開罵道:「你沒事去湊身聞客人做啥?」
「冤枉呀!老闆娘。」店小二一臉的被冤枉,「香氣是從那姑娘身上不斷飄散出來的,我只是去幫她添熱水時嗅著罷了,又不是刻意湊近去聞的!」
拜託!那姑娘雖不愛出聲,但渾身一股冷若冰霜的氣息卻甚是駭人,自然而然有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他又不是想死了才會去唐突佳人。
「她來了幾日了?」
「快半個月囉,日日都來。」
「來做啥?」
「來喝茶。」
「只喝茶?」
「只喝茶!」店小二用力點頭,「她每回來都叫了壺上等鐵觀音,坐在面向大街的位子上,別說糕點,她連茶都很少碰的,一整日下來,能為她添上兩三回熱水就算不錯的囉。原先瞧她眼神盡瞟著街上行人,還當她是在等人,卻怎知這麼一坐,就是一整天。」
「客人總是客人,那雖是個怪姑娘,卻又不是不付帳的,你怎能叫我去趕?」
「可老闆娘哪,您是十天半個月才來巡一回帳,所以不知曉,最近咱們生意一落千丈可都與她有關呢!」店小二急著嗓說,「那姑娘同個瘟神一般,每回她剛往樓上落了坐,那些個原在談天閒磕牙的街坊鄉親就坐不住了,一臉不自在,有的往樓下,有的便索性結帳離開,一天兩天下來,就乾脆轉到別家茶棧去了,這一陣子會來咱們茶棧消費的,全都是些過路的生面孔。」
老闆娘一聽:心一沉。做這一行的,熟客比生客重要,熟客不回鍋,茶棧可得要關門大吉了。
「怎麼會這樣?」老闆娘不懂,「她一不惹人,二不惹事,身上又泛著香,幹嘛旁人會坐不住呢?」
店小二歎了口氣,「原先我也不懂,所以捉了幾個最近沒來的常客問,他們說喝茶原是圖個輕鬆自在,但只要那姑娘一出現,就自然而然有股肅穆莊嚴的氣氛在週遭浮動,活像是見著了觀音顯靈一般,您說,在觀音面前誰敢大聲吆喝?誰敢摳腳丫論是非?他們說就連嗑個瓜子、啖個松花糕都得壓低了嗓,還有一點……」他壓低嗓音說:「有人看見那姑娘的衣角上繡了個符號。」
「符號?」什麼符號這麼嚇人的?會把人都給趕跑?
「一副黑色壽棺!」
半盞茶時間後,老闆娘終於鼓起了勇氣,一手提熱壺、一手端了盤美味糕點,蹬蹬蹬地上了二樓,還沒忘了戴上滿臉的甜笑--一種準備迎戰的甜笑--心裡雖怕卻不能退縮,因為她知道事關著這鋪子的未來。
黑色壽棺正是傲氏古墓的標誌。天下雖大,那姓傲的一族卻很怪地偏偏要選個古墓住,且一住就是好幾代,對於傲氏一族何以寧住陰宅不住陽宅,誰也摸不透,加上人們通常會對不懂的事妄加推測,久而久之,傲氏一族啃屍飲血、與鬼結親的傳言在鄉野奇譚裡被傳誦了一代又一代。
就連老闆娘自己,小時候也曾聽過有關於這傲氏的古墓傳奇事跡,誰都知道該離這一家子愈遠愈好,以免無緣無故招惹了楣氣,半天揮不去。
所以當店小二和她提起了那白衣姑娘衣裳上的符號後,她就知道了,瘟神上門了。
「好姑娘,給您添添熱水來囉!」老闆娘滿面堆熱笑,一雙肥手可忙碌了,「還有這一整盤,您瞧瞧,雪媚惹糕、松球酥、炸蝦脆片、鹵胗肝--」
「我沒叫。」
美食熱笑均無效,戴著面紗的白衣女子只是冷冷打斷她的話。
老闆娘抬高笑眸,只一眼就險些讓對方寒氣迫人的雙眼給凍傷,但她嘴裡卻還在掙扎著。
「知道!知道您沒叫!可因為妳近日『天天來』,這些都是小店免費招待的,此外我還想問……」問您這尊菩薩究竟何時移駕?問您究竟是看上咱家小鋪的哪一點?
「我不要。」白衣女子冷鋒再放。
老闆娘額際隱隱冒冷汗,笑容變僵,「您嘗嘗!嘗嘗就知絕非小店自誇……」
冷冷眸光寒寒射過來,登時凍得她自動停下末完的話。
明明那白衣女子身子沒動、手沒揚,老闆娘卻好像脖子被人給硬生生掐住了一般,無法動彈,她冷汗狂飆、全身打顫,心裡直喚道:觀世音菩薩!釋迦牟尼佛!文殊菩薩!普賢菩薩!地藏王菩薩!城隍老爺!隨便哪個過路神佛都可以,快……快……快……救救信女哪!
最後哪個神佛都沒來,而是底下的一陣陣嘈雜聲救了她的。
白衣女子轉移視線,鎖往了茶棧前石板路上的一團紛亂。
「那是啥?」
依舊是毫無溫度的冰嗓,老闆娘先摸了摸頸項,確定那裡已被鬆了綁後,才用力揉揉脖子回過神來,陪著將視線往下移。
「街頭混混打群架。」
白衣女子拋給老闆娘一記「廢話」的白眼。
「我問的是,他是誰?」
老闆娘再細瞧,終於瞧見了那將身旁七、八個男人打趴成一圖,踞立於其中,一張俊臉及身上均沾上了血漬,卻明顯的不在意,依舊笑吟吟的男人。
男子明明衣著簡陋窮酸,卻偏偏是相貌出眾兼佻達不羈,那雙手扠在腰際,吊兒郎當俊魅邪笑著的模樣,活像是天塌下來都不怕的。
「他呀!」老闆娘噢了一長聲,「就是咱們蘇州城裡出了名的街頭小霸王洛伯虎嘛!」
街頭小霸王?
白衣女子將疑惑眼神投給老闆娘,後者見她難得對其他事起了好奇,遂開開心心將底下男人的一切悉數告知,私心裡,實是盼著這由古墓裡爬出的瘟神女,快點將注意力移轉。
聽了好半晌,小瘟神終於悠悠開口。
「妳的意思是……」白衣女子微微沉吟,「他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又無野心?」
老闆娘有些傻眼,她搬出小霸王的事跡多達百餘項,這瘟神女卻只在意著這些?她雖然不解卻也只能點頭,「沒錯。」
「妳說他只要出手打架就非贏了不可?」
「也沒錯。」
白衣女子再起沉吟,曾爺爺說要找精力充沛、活力十足的,將來才能保證多為傲氏生幾個白胖小子;爺爺說要找無親無故、無父無母的,好讓他同意入贅;叔公說要找沒野心的,好讓他死心塌地、死守古墓;娘說要找個愛笑的,多多少少可以為整日火氣滿滿的古墓裡多添些春天氣息;爹說要找好看的,省得日後子孫個個像鍾馗;叔叔說要找高點的,這樣的男人頂天立地,還有奶奶也說了……
奶奶說了啥她已經記不住了,但白衣女子--傲澐凌卻能夠肯定,眼前這個叫做洛伯虎的男人,正是她出墓奔波了半年時光,入城訪鄉,觀察了這麼多日子之後,最適合的人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