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溫小柔
於是他只能像只鴕鳥,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等待她的轉變。
他想看著她成為一個真正充滿風塵味的煙花女子,又怕看見她不再是當初躲在他懷中嚶嚶哭泣的鄉下女孩。
所有的等待變成一種矛盾的情結,他甚至已經不清楚他等待的是什麼。
所以他躲,躲著啃噬自己的矛盾和自責。
而即使出現在她面前,近得可以碰觸到熟睡中的她時,他仍然畏懼的不敢以自己骯髒的手指褻瀆她。
其實他有多麼想將她摟在懷中……
就算她哭著罵他、打他都無所謂。
但是他沒有,他不敢碰她。
於是,他終於還是靜靜的離開。
第八章
時令漸漸入秋,夜晚已開始有幾分涼意。
董屏披上薄衣,提著小皮包,緩緩走到大廳門口,等待阿虎將車子開來。
有的公關讓等候的男友接回家了,也有和客人嘻嘻哈哈相擁離去的。自從於庭凱離開後,她一直讓阿虎接送,從來沒有坐過別人的車子。雖然也有不少酒客自薦當她的護花使者,卻沒有任何一人動搖她的堅持。
她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在堅持什麼,或許是因為不得已踏入煙花界,更要守住原則吧。
幾個月工作下來,她慢慢得用於庭凱當初的目的。原來之前帶她去的那棟高級公寓是隱藏在市區裡的色情場所,而那裡才是他真正的目標。
而他的計劃是要她先在酒店磨去「羞恥心」,之後才推她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因此他不許別的男人動她,因為她的初夜非常「值錢」。
她也親眼見過酒店裡的公關不滿足現有的收入,跳槽成為應召女郎。她知道於庭凱的用心,因為他等的就是那一天;他認定虛榮終究會蒙蔽她的羞恥心。
她必須證明他錯了,她永遠不會在賣笑之後,連身體靈魂都賣了。
或許現在的她已經沾染了一身的煙酒、銅臭,但並不代表她願意愈陷愈深。她承認酒店賺錢比一般場所容易,也認同其他公關的論調:放手賺個幾年再離開——但僅止於此,她不要在離開風塵後,還為自己的污穢後悔一輩子。
她扯緊衣襟,正疑惑著阿虎的動作為何比平時慢。
一名著深色西裝,年約三十出頭的男子帶著笑容走來。
「你在等那個送你回去的人嗎?」
董屏抬起頭望著他,露出一個甜笑。
「何大哥,你還沒走?我以為你早該回去了。」
何文彥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我等你下班。」
「有人來接我。」董屏微笑。
「你是說那個保鏢嗎?我打發他走了。」何文彥也笑。
「是嗎?」董屏抿著唇,狡黠的笑道:「花多少錢?」
「不多,才兩萬。」
「那麼你的錢恐怕是白花了。」董屏媚媚的睨著他。「等我下班的不只你一人,如果我上了你的車,其他的人就會跑來抗議;因此阿虎總是等我打發掉每一個人再出來接我——此時他恐怕是躲在一旁看著你何時才會敗陣離去。」
何文彥怔了怔,笑道:「那麼你準備怎麼打發我?」
「你和別人不一樣,因此我不想找一堆謊言推托。」董屏聳聳肩。「相信你是個明理的人,不會強迫我。」
「也許你對每個人都是這麼恭維。」何文彥笑著看她。「沒有一個男人希望在你眼中成為一個不明理的人。」
「也有不少無賴,即使我把話挑明了,還是不死心的糾纏。」
何文彥大笑道:「你這是拐著彎罵人了……偶爾當當無賴也不錯。」
「是嗎!」董屏幽幽地說:「我一直以為何大哥是店裡少見的高素質客人……難不成我看走眼了?」明媚的眼裡寫著失望,半含幽半合怨的瞅著他。
「不要掘個陷阱讓我跳,有時我真的寧願自己是個無賴。」何文彥輕輕執起她的手。「我來店裡這麼多次,你應該很明白我的心意,難道連讓我送你回去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不是我不願意……」董屏美麗的瞳眸泛起淚珠。「我家裡還有剛滿月的兒子等我回去餵奶,我不能太晚回去,他會餓著的。」
何文彥呆了呆,瞪大眼睛看著她。
「你……你果然開始編謊言推托我了。」
董屏「噗哧」一笑。
「是你要讓自己被歸類成那種人,枉費我對你的欣賞。」
何文彥輕輕一歎。「好吧,我也不勉強你……」頓了頓,又充滿期待的望著她。「你真的欣賞我?」
董屏羞怯的點點頭。
「當然,像何大哥這麼風度翩翩,而且從不強人所難的客人,很難不讓人欣賞。」
這些話她對不少自命不凡型的客人說過了,通常那種年輕的斯文人,很少不敗在這種奉承底下。
但是客人的類型有太多種,並非每個都適合用這一招。只不過董屏已經快要練成金剛不壞之身,對這種道行淺的酒客還算應付自如。
何文彥滿足的笑了笑。
「能聽到你這句話就夠了……」
董屏輕輕將肩上的衣服遞給他,柔柔的說:「早點回去吧,我也累了。」
何文彥點點頭,想了想,又道:「是不是那個保鏢是你男友,所以你才從不和客人出去?」
董屏微笑。
「你看像嗎?」
「不像,你的眼光不會那麼差……那他是誰?為什麼有資格接送你?」
「我想……」董屏垂下頭,淒楚的笑了笑。「也許他是受托來『監視』我的人。」
何文彥大驚。
「難道你不是自由之身?你被人蛇集團控制賣身?告訴我,我救你出來!」
董屏忍不住又是一笑。
「你社會新聞看太多了。他只是一個……朋友的朋友——這些只是我的猜測,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我是心甘情願在這裡工作,沒有人強迫,更不是受到『控制』,你放心吧。」董屏微笑的看著他,眼裡有著感激。
何文彥握緊她的手,激動的說:「你是不是缺錢才踏入這個場所?告訴我,我願意幫你!你不像虛榮的女人,更不適合待在這裡……如果你願意,讓我幫你!我鄭重的表明追求你的決心,希望你能接受!」
董屏微笑的看著他。
「謝謝你,我會考慮你說的話。」頓了頓,對他眨眨眼笑道:「好了,我真的該回去了,否則我『兒子』會餓慘了。」
***
對街的黑暗中,有一雙陰鬱的眼神目送他們分別離去。
於庭凱看不清和董屏談話的男子長什麼模樣,只依稀知道是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
第一次董屏用那麼久的時間打發一個糾纏的酒客,也是第一次他看見她和對方有說有笑。
自從離開酒店後,他拜託阿虎代為接送她,也接下他「保護」的職責。他看的出來阿虎對董屏的仰慕,更看的出來他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
但沒想到阿虎那渾帳收了對方的小費就將董屏丟給那年輕人,也不管對方是何居心。他可是清清楚楚看到阿虎收下那疊千元鈔時眼裡流露出的貪婪神色,即使相隔遙遠,他也恨不得能馬上給那見利忘義的渾帳東西一拳。
眼尖的他看見那年輕人一身昂貴的名牌,更看見他那輛閃閃發光的保時捷。他還以為董屏就要屈服在那男子一身的銅臭味之下了,畢竟酒店裡難得見到這種「大卡」,更難得見到這種斯文年少的客人。
直到看見董屏依然坐上阿虎的車,他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於是,他又踩著不變的步伐,鬱鬱的繼續他那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偷窺」生活。
***
由於臨檢,今天提早結束營業。董屏坐在紅伶的辦公室裡,輕輕啜著剛外送來的珍珠奶茶。
大部分的公關和保鏢都下班了,紅伶獨獨留她下來,卻只是微笑的坐在對面看著她。
董屏一口氣喝掉半杯,才正視著她,微笑問:「紅伶姐找我有事?」
紅伶搖搖頭。
「沒有,只是想和你聊聊。」
「想聊些什麼?」
紅伶微微一笑。
「董屏,你真的變了,連說話都有點輕浮的意味,這不是好現象。」
「我以為這樣才算融入這裡。」董屏神色不變的回答。
紅伶輕輕一歎。
「聽你的口氣,好像還有點怨我當初和阿凱聯合騙你踏入這行。」
「怎麼會!」董屏抿唇一笑。「我該感謝你們說服我踏入這行,否則我一家人還不知該怎麼辦呢。而且紅伶姐沒有騙我,一切正如你所說的,我並沒有損失什麼。」
紅伶望著她,點點頭,換個話題道:「阿凱也好一陣子沒來了。」
「是嗎?」董屏淡淡道:「我以為從那天起他就不再來了。」
「之後他還來我這裡一陣子……」紅伶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原先他每天都會來領取佣金,但最後一次,他要我以後把這些交給你。」
董屏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是一疊厚厚的千元鈔。
「我以為他是靠這些生活的,他把這個給我,難道是又發掘另一個『生財工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