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溫小柔
留在這個漁村,工作沒有著落,徒然增加家裡的開銷。雖然母親沒有明說,也要她不要擔心,其實她知道母親心裡一直是七上八下的。妹妹的暑期活動費用還沒給她,而過了暑假又要繳交下一學期的學費,這每一筆金額都是大數目,家裡僅有的幾萬元很難負擔得起。吃的、住的、用的都要錢,她實在無法想像他們還能支撐多久。
林素蘭沒再說什麼,顫巍巍的站起來,揉揉蹲得發麻的膝蓋,微微一笑說:「你別想太多,阿母沒有別的意思。我進去看看阿男起來沒有。」
董田妹無言的點點頭,看著母親蹣跚微駝的背影、因視茫摸索的模樣,心裡沒來由的發酸了。
***
近午時分,於庭凱打著大大的呵欠起來了。
揉揉惺忪的睡眼,困難的下床。看著狹小卻整潔的臥室,連個像樣的衣櫥都沒有,真可說是家徒四壁。這裡簡直比他在台北的小套房還寒酸,想起昨夜到來時,這裡連盞大燈都捨不得點,昏昏暗暗的,難怪沒發現這個房子有多簡陋了。
經過一夜的休息,傷口好像也沒那麼痛了。幸好那幫村民意在教訓他這個竊賊,不打算鬧出人命,出手還算有幾分理性。
從床底下摸出一雙拖鞋,他一拐一拐的走到客廳。
董喜男穿著一條破短褲坐在一旁堆著舊積木,那專心一致的模樣,彷彿在進行一樁大工程。這套積木玩具已經有五年的歷史了,自從這個家裡的男主人不幸海難後,董喜男再也沒有過新的玩具。不過看得出來這套積木雖舊,但保存的還不錯。
於庭凱長腳跨過董喜男,走向沙發。
不是他故意這麼沒禮貌跨過人家,只是這狹窄的客廳,除去坐在地上玩耍的董喜男後,實在侷促的連行走的地方都沒有。
這沙發也實在破得讓人心酸。處處縫著補丁,裡面的棉絮彈簧還是不時偷空冒出頭來。於庭凱尋個舒服的姿勢,碩長的身子橫攔躺下,懶懶地佔據整個沙發。
好不容易在小茶几底下找到電視遙控器,於庭凱準備打開電視看看午間新聞。可是手指頭按來按去,電視螢幕仍舊文風不動,沒半個人影跑出來。
「喂!喂,」於庭凱扯開嗓門,喊道:「電視壞啦,找人來修理啦!」
坐在一旁的董喜男依然埋首在玩具中,頭都沒抬,平板的接口:「插頭沒插啦,我們已經兩年沒有看過電視了。」
「什麼?」於庭凱不敢置信的瞠大眼睛。這年代還能有人不看電視過活的?「為什麼不看電視?怕污染純潔的心靈嗎?」好像是有人這麼說過,說什麼現在的電視節目都是一些暴力血腥色情的,能不看最好別看。
「阿母說要省電啦。」
真是很難接受的理由。看個電視能耗掉多少電呀?
「怪人。」於庭凱喃喃自語,勉強移動躺在沙發上的修長身軀,走到電視旁尋覓插頭。
插頭是找著了,可是發現因為太久沒使用,早就受潮了。
於庭凱搖搖頭,無可奈何的問董喜男:「我想看新聞,你們家有沒有什麼先進的「科學儀器」可以滿足我小小求知的慾望?或者報紙也行。」
董喜男偏頭想了一想,若有所悟的點點頭,一溜煙跑進房裡。
沒一會,小小的身影又跑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台老舊的收音機。
「還不錯嘛,有收音機可以聽,我還以為你們當真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於庭凱接過,按下按鍵。
翻來弄去,連個雜音都沒有,顯然是沒電了。
他拿出收音機裡的電池,遞給董喜男。
「這電池沒電了,換個新的好不好?」
董喜男接過,疑惑地說:「不會呀,阿比前天才從遙控汽車裡拿出來給我的,怎麼那麼快沒電?」
於庭凱翻翻白眼。
「拜託,人家用過的電池還能用多久?當然很快沒電啦。去買個新的。」
董喜男伸出手,合掌遞到他面前。
「幹什麼?」
「給我錢,我去買。」
於庭凱縮著脖子,撇撇嘴,沒好氣地說:「算了算了,我不聽了。」真是踏到他的痛處。
董喜男聳聳肩,又坐回積木前,專心堆著他的城堡。
百無聊賴的於庭凱只好跟著坐到他面前,看著他堆積木。
「你阿母和阿姐呢?」
「阿母在煮飯,阿姐出去了。」
那個小美人出去了?
「你阿姐去哪裡?」
「好像說要去找工作。」
「你們家好像很窮喔?」於庭凱問。更是,煞星遇到窮星,也變不出把戲來。本來想藉著車禍之名好好「卡油」一番的,看來是搾不出什麼油星來了。
「誰說我們家窮的?」董喜男生氣的手插腰,正氣凜然地說:「阿姐說人窮志不窮,不可以看不起自己!」
「是是是。」於庭凱連忙點頭附和。人窮志不窮?真好笑,他只知道人窮志短。「你阿姐什麼時候回來?」
才說著,董田妹的機車聲就出現在院子裡。
「阿姐回來了!」董喜男跳起來,奔了出去。
於庭凱跟著出去,見到院子裡董田妹抱著董喜男親了親。
一抬頭,董田妹見到倚在門邊的他。
董田妹皺皺眉,看著他依然穿著昨天那件沾染鮮血的牛仔褲。
「我去房裡拿件阿爸的褲子給你換。」
沒一會,董田妹就從裡間拿出一件洗的泛白的藍色長褲出來。
於庭凱接過,隨口問:「你阿爸咧?」最好趕在男主人回來之前「搜刮」完好蹺頭,要不然不容易脫身。雖然這貧窮人家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古早女人都該有些陪嫁的金子首飾之類的,搞不好運氣好能撿個一兩樣。
董田妹還沒回答,董喜男就先開口了。
「我阿爸死了。」
「什麼?!於庭凱一聽,觸電似的甩掉手裡的長褲。「拿件死人的衣服給我穿,觸我霉頭啊?」
他們走江湖的人最忌諱的有兩樣,一是用死人用過的東西,一是碰女人月事的髒東西。尤其像他偶爾上上賭桌的人,對這種事更是奉行不二。平常他絕對不見喪家,也難上醫院,不「乾淨」的女人絕對不碰,以免手氣背,更怕遇到仇家時「見紅」。
此時不小心拿了死人的衣褲,回頭他絕對會上香齋戒一番。
董喜男身子小、手腳快,首先拾起被他甩丟的褲子護在懷裡,一臉敵意的望著他。
董田妹冷著臉瞪著他。
「出去!」
「啊?」於庭凱也知道自己的反應太過火了,肯定惹得人家不高興。他訕訕的說:「對不起,我沒那意思。」
「出去!」很顯然人家不接受他的道歉。
「我……」
「怎麼了?」林素蘭摸索著走出來,笑著問:「阿妹,你怎麼趕客人呢?人家傷不是還沒好嗎?」轉身拉著於庭凱的手臂往廚房移動。「來來,吃飯了。」
於庭凱尷尬的不知所措,一臉歉意的望著兩人。
朦朧間,林素蘭看見董喜男懷裡拿著一件褲子,笑著接過,遞給於庭凱。
「這褲子是要給這先生換的吧?怎麼不拿給人家?」轉頭又對他笑道:「不好意思,這件破褲子是我頭仔的,湊合著穿吧。」
於庭凱訕訕接過。
「我……我進去換褲子了。」
***
於庭凱費了好大的功夫為自己做心理建設,才勉強穿上這件「往生者」的褲子。
其實那也沒什麼,有人還專門盜墓,竊取死人的東西來賣。而且聽說古玉經過出土入土愈多次愈有價瘡……這世上什麼東西沒有讓死人使用過?光是用的鈔票就不知有多少個死人的手摸過,自己不也花的挺開心……亂七八糟想一堆,才克服自己心裡的障礙。
餐桌前,三人已經入座等待他的到來。
董田妹見到他穿著過大的褲子,褲頭的地方用皮帶緊緊勒住,在腰部的地方形成古怪醜陋的縐褶;過短的褲管露出一截不算短的小腿,寬鬆的隨著步伐擺動,那模樣就似個小丑般。這讓她忍不住抿唇笑了。
干庭凱看她笑了,自己也訕訕跟著笑起來。真該死,雖然浴室裡沒有穿衣鏡,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模樣有多可笑。方纔還在掙扎著要不要得罪這小美人換回自己的褲子,早知道還是寧願惹她生氣算了。
董喜男可不像他姐姐笑得那麼含蓄,指著他就毫不留情面的哈哈大笑起來。
林素蘭因為視茫,看不清他古怪的模樣,因此喝止兒子的無禮。
「沒關係、沒關係。」於庭凱苦著臉客套著落座。
看著桌上的飯菜,於庭凱的臉色更難看了。一碟小魚乾、一碟半截鹹魚、一碟吳郭魚,連湯都是魚頭湯。雖然他相信吃魚比吃肉好,但整桌都是魚,這也未免太矯枉過正吧。
才想抱怨幾句,一抬頭瞥見董田妹的眼神,話又吞了回去,勉強舉箸吃起來。幸好吳郭魚煎的還算色香味俱全,吃來也還不錯。
林素蘭夾菜的時候臉湊的很近,夾起的小魚乾常常掉落,於是董田妹不停的為她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