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染香群
見她臉孔發青,安翠湊過去把了把她的脈。「姊姊,妳也跟我們是一樣的。」
「……嗯。」秋娘心裡百感交加,只是呆望著安翠。
只見她咯咯一笑,「姊姊,活得老不如活得好。」
安茜親熱的偎著秋娘,「現在就憂煩活多久,也煩得早了。哭哭啼啼是一天,笑嘻嘻也是一天。」
兩姊妹相視一笑,「等到那天再哭也不遲。現在就哭,就沒趣兒了。」
望著這兩個似乎無憂無慮的小姑娘,秋娘突然有些自慚。她這麼大的人,經過多少風霜,見識卻不如兩個稚嫩的小孩子。
「可不是。」秋娘也笑了。
「來,我們帶妳逛園子去。」安翠、安茜拉著她站起來,「咱們院子可大呢,可以玩的很多喲。看是要鬥草,還是要打鞦韆,再不然,還可以猜枚玩耍,還有個棋亭專門下棋用的……」
等安瑜和谷梁朗尋來,她們三個正在箭場玩得不亦樂乎。
「叫妳們帶嫂子逛逛,怎麼帶來這裡勞神?」安瑜皺了皺眉,「妳們兩個真是越來越淘氣了。」
「哥哥,你不是叫我們沒事來舒筋養心?」安茜抗議了,「我們是舒筋養心,秋姊姊就是勞神?哪有這種道理!」
「我說一句妳頂一句。」安瑜已經將悲哀收起,疼惜的摸摸安茜的頭,「女孩子家成天就愛拉弓射箭的,沒個女孩子樣,姿勢若是不對,反而心頭鬧……」
「射貴形端志正,寬襠下氣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開要安詳大雅,放需停頓從容。後拳鳳眼最宜豐,穩滿方能得中。」
安翠念了一大串子,撇了撇嘴,「罷咧,哥哥,難道我們會連這個都不教秋姊姊?自然要先教了,不然本來要舒筋的,反而胳臂疼,本來想養心,弄到心直鬧,這能開玩笑麼?」
「妳啊,」安瑜敲敲她的頭,「其他的一概給我不知道,說到耍刀弄棍,就什麼都精了,讓妳練內功心法,就推心鬧頭疼,怎麼拿到弓箭這麼好精神?偏偏背得這麼全!」
安翠嘻嘻一笑,身穩手輕,篤的一聲,正中鵠子,秋娘也放了一箭,居然也中了。
「大哥還教妹妹們武功?」谷梁朗倒是有些納罕。
「她們先天不足,後天怎麼調養也無用,倒不如讓她們養氣舒筋。」安瑜淡淡一笑,「我看弟妹頗有天分。」
他朝櫃子找了一會兒,拿出一把軟弓。「這是蘭兒之前用的,她這個小書獃,用沒幾次。若是弟妹不忌諱這些,這把弓就送給妳吧!雖然不能射遠,拿來玩玩倒也不錯。若是老弟惹妳不高興,射他個幾箭出出氣,只是弓軟無力,他皮又粗,射不痛的。」
「秋娘謝大哥見賜了。」秋娘笑了起來。「聽到沒?大哥准我射你幾箭呢!」
「噯噯,大哥,你什麼不好送,送把『馴夫弓』給她?以後我還有好日子過麼?」谷梁朗假作害怕,眼底滿是笑意。
安瑜哈哈一笑,「來吧,酒宴擺下了,愚兄幫你們洗塵。」安翠、安茜一左一右挽著安瑜的手,一路談笑而去。
谷梁朗望了秋娘一眼,也挽起她的手,她臉孔微紅,卻沒有掙開。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兄妹三人,背影看起來是這麼寂寞。
這個美麗的安府花園,奇香異草芬芳撲鼻,寂寞卻驅之不去,纏綿著花香,越發孤獨……
那天夜裡,秋娘睡得很熟,卻一直做著夢,醒來時忘記了夢見什麼,只有悲哀縈懷。
翌日,臨別前,安翠、安茜悄悄地塞了個瓶子給她,「秋姊姊,這給妳。」
「這是什麼?」是個小小的水晶瓶子裝著的液體,琥珀般晶瑩剔透。
她們兩個笑個不停,「妳塗在箭上,試著射谷梁哥哥就知道了。」
「會睡上一天一夜喔!」
「欸,妳怎麼說出來了?這樣就沒趣兒了……」
秋娘笑出聲,這兩個藥師家的女孩兒,真是調皮的緊。「好吧,哪天子霽惹我生氣,我就讓他睡個一天一夜餓他幾頓。」
「得了空,還來瞧我們。」安茜停了笑,低著頭,「不然,怕是會……」
安翠紅了眼,推著安茜,「妳幹嘛?不是說好不哭的麼?」
「哭的是妳吧!」
「別老是拌嘴。」秋娘勉強笑笑,「我只要閒了,就會來看看妳們。」
但是她們都明白,很可能一別之後再也見不到了。
秋娘坐在馬車上回頭望,安府的大門漸漸不見,只有杏花的氣味一路跟隨,等上了山道,也稀薄得無處可尋了。
第五章
越往山上走,谷梁朗就越沉默。秋娘看了他一眼,不說什麼,只是拿起那把短弓撥著,錚錚錚的,僅僅有一根弦,卻隱隱有音律的和諧。
她索性按著簡單的音韻,輕輕低吟:「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谷梁朗靜靜的聽,雖然她中氣不足,聲音有些細弱,但是嗓音甜美,頗讓人神往。
止了弦,秋娘嫣然一笑,「夫君,那棲渡山可有你的『伊人』?」
他不禁有幾分尷尬,「妳信茜兒翠兒的鬼話,她們嘴裡哪有正經的?」
「偏偏她們又什麼都沒說,你這不是不打自招?」秋娘眼波流轉,笑吟吟地道。
谷梁朗靜默了一會兒,「我自從成了孤兒後,就是杏仙派的師尊撫養我長大。師尊有個獨生女,我們從小一起淘氣,不知道怎麼著,旁人就疑我們有私情,其實哪有那種事情?我當她如親妹,誰會對自己的親生妹子有什麼邪念呢?」
「你沒這種想法,但你的師尊自然是想玉成好事。一個是得意的大弟子,一個是嬌養的獨生女,兩個成了親,不但一家完全,又有人承了衣缽,可不是好事?早知道攔了你的好姻緣,說什麼我也不敢當這罪人的……」秋娘半嘲半謔,心裡有些失落。
沒想到谷梁朗卻生了氣,「我如果有這種邪念,就讓我天誅地滅吧!妹子是妹子,妻子是妻子,我不管別人怎麼想,我當她是親妹子愛護,就不會起什麼壞念頭!她年紀小,還分不清楚親情柔愛,一腦子傻想,我這麼大的一個哥哥,難道也跟她一般沒見識?別人誤會我還可,妳這樣賴我就萬萬不行!妳難道不知道我對妳……」
這話一說出口,谷梁朗反而怔怔的,臉一陣陣的燒紅,居然不知道怎麼接下去。兩個人當了半年多的夫妻,雖然因為秋娘重病,尚未圓房,倒是和心順意。雖沒說出來,早存了個就算不能同生共死,此生只認定她一人的念頭,只是兩個人都靦腆,只好心領神會。
沒想到一個不提防脫口而出,又恐秋娘誤會他,一股熱燥湧了上來,底下的話也不知道怎麼說了。
秋娘低著頭,只管玩著軟弓。她原本只是心裡不安,安翠、安茜誤認她是「棲渡山女子」,不肯來見客,她便猜想那女子的性情可能好不到哪兒去,且與子霽恐怕還有姻緣之份,所以她試探看看,沒想到居然是青梅竹馬的師妹,心裡覺得沒意思,忍不住刺了幾句,沒想到子霽倒是動了怒,還說出這樣話來……
「是我不好。擔待我病後胡言吧!」她眼圈早紅了。
谷梁朗沒說話,只是趕著馬車,好半天終於開了口:「寡婦若是為了貞節牌坊這種虛名兒守節,不是因為心裡只有那個人,別個都難入眼,那還是別守的好,更何況鰥夫是沒貞節牌坊的!秋娘,妳的病我向來不瞞妳,若是妳長命百歲,那很好,咱們就白頭偕老吧,若是妳不幸壽促,我這鰥夫也當定了一生。」
「子霽,就算是夫妻情分也不在這上頭。你又何必自討一生孤苦?請聽我一聲勸……」她啞了嗓,心情激動,只是不敢放聲哭出來。
她話還沒說完,就讓谷梁朗打斷了,「我這人最彆扭,說出來的話就咬死不改。既然我對妳這樣說了,就是這樣了。」
兩人都沉默下來,一路上只有馬蹄達達,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
他幼年遭逢家變,來到棲渡山,全賴師尊林世譽愛護照料,名為師徒,實如父子:他並不是不知道師尊的期望,也知道師妹林韻儀對他情有獨鍾,奈何他對師妹只有兄妹的情分。
背師娶妻,師尊責備他是沒什麼,就怕秋娘受了他的牽累,而且她這個病,說不定上了棲渡山,師尊、師叔們群醫斟酌還有得救……他心裡不禁躊躇了起來。
論理,他實在應該遮掩過去,最少也等群醫會診後再說,但他生來不是這樣藏頭畏尾的人,再說,他對撫養自己十數年的師父有信心。
默默的,馬車通過了山門。
說起來,杏仙派沒有真正的山門,有的只是夾道的杏林。到了屋舍前的廣場,兩棵十人合抱的大杏樹,拱然像是天然的門戶。馬車達達的通過了天然的杏門,就抵達了杏仙派的廣場;幾棟石頭蓋的樸素宅子錯落在遠近的山坡上,極大的廣場有人在曬藥,也有師兄帶著師弟們在習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