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婷婷
客廳中的氣氛很凝重,克裡夫、尼克、鍾瑞各據一方。
鍾瑞背對著他們,身影蕭然。
「我後天就帶情兒回『倫哈卡貝』。」
「瑞!」
「瑞!」兄弟倆異口同聲地叫道。
鍾瑞置若罔聞。「我上去收拾行李。」
第九章
又是同樣的夜半,沙爾不請自來地再度出現在沙耶家門口。
這回不用叫門,尼克已經恭候其外。
沙爾一直走到離他僅一步之遙,鼻尖對著鼻間,才停下。
「她真的明天就要回去了?」他艱澀地問道,心彷彿一下被掏空。
「是啊,白家可是很想念她們母女倆。」
「你們可以——」沙爾硬生生地將其餘的話吞下。
「可以什麼?」
可以留住她們。「沒什麼,我要進去看她們。」
「最後一次了。」尼克意有所指,並側身讓他入門。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他不記得自己如何抵達房間。照他全身無力的情況來看,八成是飄的。
他先是注視著女兒的小臉,長長久久;想將小鍾情的微笑鏤刻在心。
他下半輩子會如何,是個未知數。但可以肯定的是,鍾瑞會是他魂牽縈夢牽的對象,他永遠不會再愛上其他女人!
最後一次了。
此刻他方體悟出這句話的可怕。不能再見到這張孤傲的瓜子臉;不能再掬飲紅髮中的清香;不能再品嚐那雙唇瓣的香澤——光是想像就讓他整個從空虛起來,他怕自己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我愛你,瑞」。他情不自禁地對背側著臥睡的人輕喃。「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可是我將永遠愛著你。」
他黯自神傷,想像著沒有她的生命。她明白,剛開始或許是他囚禁了她;但到最後,是她悄悄地偷走了他的心!將他囚禁在自己所布下的情網內。
他輕輕將唇貼到她的額上,眷家且留戀,感受著她肌膚的光滑柔細。許久,方不捨地抬起頭,無聲地歎息,從她枕邊起身。
正當他將手放到門把上,準備離去之時,一句乾澀的問語從後頭追了過來——「連一句再見也不說嗎?」
手上的動作立即凍結在原處。
那是幻聽嗎?可是也足以讓他屏息凝神!
「為什麼不願意再見到我?」推開被單的悉卒聲,證明她的確是清醒的。「為什麼不回頭來看我?」
小鍾情似乎也察覺氣氛不對勁;這個動作才進行到一半,便又急欲地踅回。
「為什麼不回頭看我?為什麼不回頭看看小情兒y」
他的喉嚨疼痛得說不出一個字。
儘管小孩哭叫個不停,他們之間依然沉默得可怕。
「我看這麼吵,你們談也談不出個所以然。」克裡夫不知何時出現,冷靜地抱起鍾情。「失禮了,請繼續。」
「你!」沙爾馬上怒目相視。「克裡夫你太過分了!你明明答應我不會告訴她的——」
「克裡夫沒說呀。」克裡夫身後出其不意地探出另一顆金色腦袋。「是我說的。」
沙爾以令人膽寒心顫的眼光殺過去,恨不得砍得怪克四分五裂。
「哥哥把什麼都告訴我了」。
那種恐懼頓時然為一笑話怒焰。
「他把什麼都告訴你了?真該死!他該死,你也該死!」情緒過於激盪,令沙爾口不擇言。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鍾瑞的聲音倒很冷靜,淡然地在他的怒火上滴油。
「是嗎?」沙爾連連冷笑,倏然轉身。「你又知道我是不是說真的?」他大步踏向她,直直逼近她的臉,蓄意表現傷口的猙獰張狂,搜尋她臉上眼底會出現的嫌惡恐懼。
鍾瑞的確被他嚇到了。那句抽氣是如此清晰,割痛他的心。
他從不認為自己長得有多好看,但更明白自己現在只能用「醜陋」來形容。
怎能不醜呢?他喪失銀灰眼珠的眼眶緊萎成一塊沒有用處的皮肉,周圍是糾結密佈的傷痕。大大小小的傷口令左半邊的臉沒有一處肌膚是完好如初,若是膽子小的看見,恐怕早就昏厥了過去。
清澈的綠眼睛卻一瞬也不瞬盯著他,盯著他不禁想撤退。
她突然伸手捧著他的臉,毫不猶豫地將唇貼了下去。女性甜美的氣息直撲他所有感官。他起初僵硬得像塊石頭,她卻絲毫不氣餒,用唇瓣鍥而不捨地在他嘴上輾轉,雙手指全插他濃密的黑髮中;生怕他會逃掉、或者掙脫她。
不,千萬不要!她更用力地揪住她。她知道她一旦鬆手,就真的會失去他了。
好傻的沙爾呵,他好傻好傻好傻……
從她第一天他探頭探腦,打從對待窗口偷覷著她們母女倆時,鍾瑞整個人就呆掉了。她回過神來便一把抓起尼克的衣襟,後者一副「慘了,被逮到了」的認命樣,準備承受妹妹的怒火。
「這是沙爾的意思,他……他認為你以為他死了,對大家都好……」
「對大家都好?欺騙我很好笑是吧?」
「瑞,說話前三思,你應該能瞭解他這樣做的動機。」克裡夫強迫鍾瑞冷靜下來。
鍾瑞氣息不穩,崩潰似的癱至兄長胸口。「天啊!他認為我恨他,恨到不會想再見到他!」
尼克緊緊結摟著她、保護她。「而且不只這一點。記得嗎?孫嬌娘刺傷了他的臉,害他壞了一邊眼睛,也讓他完全喪失那種——呃,對工作的衝勁,就是,怎麼講——」他突然吐出音節很長的俄語。
「灰色的人生?」鍾瑞當場翻譯出來。「灰色的人生,就是這樣。」尼克點點頭。「他每天都酗酒,我和克裡夫怎麼勸都沒用。他把酒當白開水喝、把酒當飯吃。
「所以你們才找我們來尹」鍾瑞突然明白了一切。
「所以我們才找你們來。」尼克承認。「不然按照他的意思,他一輩子都不想讓你知道他還活著。」
「……」鍾瑞不停地親吻他並未一直停留在他的唇上,而是輕輕移支他受傷的疤痕上。她的唇閃清楚地感受到那種凹凸不平的紋理,心疼得無以復加——創傷是那麼有明顯,她卻無法與他分擔那種痛。她嘗到熱熱鹹鹹的眼淚時,微微一愣,不確定地抬頭。
他粗魯的推開她。
「滾!」沙爾立刻往後退回陰影中,快得讓她差點就察覺不到他眼角可礙的水光。
鍾瑞被他一連串的舉止激得將要喪失全盤勇氣。轉念一想,這正是他的最終目的,如果她就此打退堂鼓,她就不是鍾瑞了。
「我愛你。沙爾。」
我愛你。
表面上看來,這句話猶如沙拉擲人大海,寂悄無息。事實上,它是枚水彈炮藥,炸得他理智全毀。
我也愛你!他差點喊了出來。「呸!」他蓄意地朝地上吐沫,踐踏她的真心。
「……這是你的答案?」鍾瑞臉色慘白如紙。「為什麼?」
「我不愛你?我當然不愛你,你算什麼?我玩過比你漂亮的婊子,身材比你更漂亮的比比皆是。我要愛會找一個女人味更重的,你連差強人意都不夠資格!」
鍾瑞曾設想過千百種情況,但沒有一種是像如此。「你剛剛說……會永遠愛我的……」
「哈!」他古怪的笑了一聲。「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瞧!要講這句話多簡單,只要有根舌頭,有什麼話是講不出來的?」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她依然受到傷害了。
「我得承認你比其他女人更能滿足我。」他嘴角掀起一抹嘲諷。「你要留在我身邊?也行,就一直待到我厭倦好了。」
心在泣血,在悲嚎——鍾瑞奇怪他聽不到,奇怪自己竟還沒倒下。
「我要怎樣做,你才會相信?」
走啊,現在馬上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離開啊!
「你怎麼做我都不會相信。」他暴躁地脫口而出。「除非你和我一樣,否則怎能稱得上會瞭解我?」
「……是啊」。鍾瑞的綠眸現在不是痛楚,而是空洞。「我又不是你,怎可能會瞭解你。說得是。」
她似自言自語,又像在說給他聽。失魂落魄的模樣令他挑高黑眉,心中泛出怪異的不安。
「可是我還是愛你,好愛好愛你,該怎麼辦呢?」她歪著頭,眼光直直透過他,落在空中的某一點,迷惑的模樣一如稚兒。
「滾回去你的『倫哈卡貝』,找個願意戴綠帽子的傢伙嫁了。」
回家去吧,吾愛,回到能保護你的安全世界,找一個安全、溫柔、而且深愛你的男人,我的生活沒有一刻不是危險的,不能連你及孩子都受累。
「沙爾……」
「滾!」逐客令隨著凌厲劃空的手指比向門口,毫無憐憫的。
她不再開口。還有什麼好說?她的心碎了。早已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那聲輕微的合門聲比任何聲音來得刺耳,代表著她是永遠走出自己的生命。
也帶走了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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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混蛋!我要馬上把他剁成八塊,然後餵馬。」手指關節弄得咯咯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