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錦繡河山4

第14頁 文 / 鐵勒(綠痕)

    德齡面色凝重地說著,「我若不降,就算到時父皇能網開一面不治我欺君、造反之罪,玄玉也定會殺了我。」

    「太子怎會-」他才想反駁,卻迎上了德齡那雙篤定的眼。

    「他會的。」

    嵇千秋登時愣注。

    「他會。」向來最定能忍的玄玉都可親刃爾岱了,對他又何需手下留情?當年是玄玉在他戰敗後救他一命,如今放眼國內,靈恩與爾岱死了,鳳翔永不見天日,只要除掉他,就再無人能夠成為玄玉的心頭大患,若是他不從,相信玄玉定不會吝惜收回當年曾欠給他的一條命。

    嵇千秋慌張地問:「可……可就算出降,王爺不也是死路-條?」

    「說實話,我不瞭解玄玉的心思?」他沒把握地搖首,「我不知,我若出降,他究竟想如何處置我。」

    或許,在他被押至長安後,玄玉不會阻攔父皇下旨殺他,可他又隱隱覺得,只要他降,玄玉就有可能留他一條生路。他一直都記得,當年滅南之戰他負傷帶伏羲營退至貴安時,沒降罪於他的玄玉,在他耳邊所說的安慰話語。

    玄玉的有情與無情,不是只在一念之間,也並非單憑個人好惡,玄玉是在看人。爾岱之所以會死,是因樂浪,也因爾岱直接威脅到父皇與長安的安危,他若要玄玉不殺他,他得讓玄玉有個不殺他的台階下,在玄玉得依父皇的旨意變狠之前,他必須讓玄玉能說服自己不需這麼做。

    話說回來,其實,他並不是挺在乎自己的生死,早在出兵之前,他就有了兵敗後一死的覺悟,現下他之所以不能死,是因他擔心在他令下叛變的伏羲營,會在父皇的盛怒之下,跟著他一道走上黃泉。來到丹陽這些年來,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重新打造了-座新的丹陽城與伏羲營?他不願讓這座丹陽城再次走回戰後的前路,又再次遭戰火所摧折。

    「王爺……」還想勸他回心轉意的嵇千秋,在德齡不語地朝他揚手示意他別再多說時,只能無奈地把嘴合上。

    走至殿窗瞧著外頭的景色,德齡聆聽著穿梭在丹陽城裡的西風風音,他一直都覺得,這座丹陽城是屬於秋色的,每到離別的秋日,城內總是楓紅似火,璀璨得一如彩墨所繪的畫眷。

    到頭來,秋日匆匆,人生亦匆匆,這一切不過如朵煙花而已。

    年少時,他浪費了太多的時光去滿足個人的虛榮,等他真正覺醒時,卻是在刻骨銘心的戰場上,和戰後寂寥地思念韋重次的雪夜裡。他無一日遺忘當年韋重次替他斷後時那雙肯定他的眼眸,以及趙奔、狄萬歲他們信任他的模樣,還有在這回舉兵前,當他手握著夢想,手中那份握有無窮力量的感覺。

    雖如煙花,但到底,他也曾燦爛過。

    雖如煙花……

    楊國內亂半定後二月,太子玄玉自長安返回九江,準備親自接太子妃冬卿與袁天印一道返回長安,原避戰火離開洛陽、九江的百姓,亦紛紛返回故里。

    首次以太子之姿回九江的玄玉,奉聖諭對力守九江有功的燕子樓與旗下大軍行賞,再與眾集在九江的洛陽、九江官員們會晤,以商議在戰後該如何重建此二地,又該如何復甦國內民生。等玄玉終於能返抵家門,已是數日之後。

    冬卿並未對玄玉調走余丹波不援九江一事多置一詞,事實上,在玄玉開口向她解釋前,冬卿先領著他來到樂浪位於九江城住所的靈堂內,雙雙對樂浪上完香後,先行與玄玉討論,到時該不該帶著樂浪的遺物一塊回長安。

    為了她的知心,玄玉除了只能將她擁緊之外,什麼也說個出口,

    數日之後,當袁天印終於打發掉那些部急著想向朝廷討筆款子,個個部伸手向玄玉要錢的官員後,終於能見上玄玉一面的他,在進入玄玉書齋裡時,他見到的,不是一個如釋重負的玄玉,而是-個眼底寫滿不安的玄玉?

    早等著與他談上一談的玄玉,開口的第一句話,即是藏在心底的恐懼。

    「請不要離開。」

    袁天印沉默地看著玄玉,他想,玄玉為了今日與他見面,已在心底準備了很久,也做了過多的猜測。

    玄玉懇求地看著他,「師傅,別在這時離我而去。」

    長安與九江接連告捷後,他始終都緊繃的心房,依舊沒一刻能夠放鬆,他一日夜夜所擔心的,就是袁天印恐將會在此之後不告而別。身前身後,在他身邊的人們一個個都已離開,無論是生或死,他怕,已助他打下眾皇子的袁天印,即會是下一人。

    現下楊國內戰方畢,一如當年滅南之戰後萬事起頭難,他的身邊若是少了處處部幫著他、總是為他指點明路的袁天印,他沒有自信能夠一個人孤獨的撐下去。

    袁天印微微一笑,「殿下大業未成,為師怎能對殿下放心?」

    「日後呢?」十指緊緊交握的玄玉,屏息以待地問。

    袁大印頓了頓,如常地走至他身旁坐下,在他手上拍了拍。

    「這就要看殿下怎麼做了。」其實他走與不走,全在玄玉的一念之間。

    當年拜師時,師傅所說的要求究竟是什?」玄玉乾脆趁此機會,把已積藏在心中多年的疑問問出。

    袁天印再次重複,「袁某不要金銀財寶,亦不要高官厚爵,袁某只要殿下答應一事。」

    「何事?」

    「做個明君,」他的要求,看似簡單,也很難。

    不在意料中的答案令玄玉在片刻問答不上話,他還以為,袁天印會在大業已成之日,功成身退要求歸隱,一如史上那些深知主上皆是能共苦而不能共榮的臣子們,都選擇在被君主反噬之前保己棄業。

    袁天印揚眉笑問:「殿下以為,某袁所求將會是全身而退?」

    「對……」他訥訥地頜首。

    「袁某並非貪生怕死之人。」袁天印正色地澄清,「殿下若是明君,袁某自當竭力侍奉主上,鞠躬盡瘁。」

    「若否呢?」玄玉沒疏漏他話裡的假設性。

    袁天印毫不猶豫,「袁某唯有一死以謝天下。」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鏗鏘有力地撞擊在玄玉的心版上。

    「當年袁某棄玉權而擇殿下之時,可是下了所有的決心與賭注。」

    袁天印款款將這些年來的心情道出,「來日,殿下登基後,天下若興,袁某不敢居功,天下若凋,是袁某置民於水火,袁某有愧於黎民百姓,就算是死,恐也難彌袁某雙手之過。」

    在今夜之前,玄玉從不知,袁天印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來到他身邊的,袁天印在他身上賭上了一個期待,然而在期待的背後,有的,是更多責任,雖然袁天印看來總是將事事掌握在手中,洞燭機先、代他機關算盡,實際上,袁天印與他一般,在這條路上皆走得驚心如履薄冰,因為他肩負的是個人勝敗,而袁天印所肩負的,是整座天下人的期待。

    搖曳的燭光將袁天印的面孔映得發亮,玄玉靜看著這個自他年少時就-直待在他身畔的恩師,突然發現,這些年來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袁天印在他身上耗盡了所有的青春與光華,就只是因為,袁天印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他。

    「袁某還記得,殿下曾說過,絕不會讓袁某失望?」袁天印含笑地握緊他的手,「是不?」

    流竄在眼底的感動,令這些日子來玄玉冰冷空洞的心房,再次注人了一股暖意,他壓下喉際問的哽咽,不住地向他頷首?

    「謝師傅……」

    「現下全國亂成-團,咱們師徒倆,又得重新來過了、」袁天印鼓舞地拍著他的肩頭,提醒他日後還有更多難關正等著他們黎明未至,長夜仍在繼續。

    這是一條無止盡的道路,不見盡處,自起點出發後就不能有結束。縱使途經的種種會令人麻木,也會令人孤獨,他們或許不能改變命運,但身處在其中一直都努力求生的他們,亦同樣不肯輕易認輸,無論風雨,他們都得肩並著肩攜手持續走下去,在這無盡的旅途。

    白雪妝點了大地,入冬時玄玉再次回到長安,昔日齊王府的門匾已置換上了太子府府匾,長安城內逐漸恢復了往日的景況,那些發生在夏日裡的事,隨著白雪一點一點落下,漸漸遭掩蓋在消逝的日子裡,或許再歷經兩個冬日後,人們也部將遺忘那場隱藏了太多心事的楊國內亂。

    自口鼻間呼出的氣,化為陣陣白霧,一連下了幾日的大雪,在這日稍息,遍鋪雲朵的天際露出了久違的星子。

    自幼時起就持續練劍習慣的玄玉,夜靜時分,獨自站在院裡仰望著滿天星斗,遠處袁天印院落的燈火仍是亮菩,在天黑他去向袁天印請安時,他記得袁天印正還在研究怎麼對付祿相與德齡的餘黨,好在明日閻相來訪時與閻相討論,

    他身後自個兒院落裡的燈也還亮苦,方才在他出院前,他才勸過白日裡忙著與尹汗青四處替國庫找錢的冬卿,別在夜裡也趕忙著縫製腹中娃娃的新衣。他相信,那個急著要去收編益州大軍,卻被他強留在府內歇息一陣的余丹波,此刻也定是閒不住的在練箭,不然就是又去數落同樣也住在這的顧長空去了,他還記得當余丹波見到少了一條胳臂的顧長空時,頭一件事就是先賞顧長空一頓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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