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湛露
她抬起手擋住刺眼的強光,從太陽方向可以判斷出自己在東方。
接下來要怎樣?回去嗎?偶然為之的任性所要付出的代價並不是屈服,而可能是寶貴的生命。
沐菊吟不是三歲小孩,心頭抑鬱的怒火怎麼也比不上強熱陽光來的炙烈,她必須立刻掉頭回去,否則一旦太陽升到最高處,她無糧無水的,根本無法支撐下去。
她站起身,卻發現自己已是舉步維艱,每走一步眼前的景象就更加模糊,臉頰上不斷有汗水滑落,額前的汗珠更是成串滾下,幾乎要將睫毛都蓋住了,也不知道混雜在汗水中的是否還有淚水,她顧不得擦拭,也沒有多餘力氣抬高手指,只能勉強自己一步一步在沙漠中蹣跚而行。
陽光像有生命似的追隨著她的影子,在這光禿禿的沙漠上她無所遁形。
舉目望去她隱隱約約看到一片蔚藍色的大海。
沙漠中怎麼會有海?她先是驚喜,拚盡力氣朝著大海的方向跑了幾步,可沒一會那海又突然消失了,於是她猛然想起曾聽人說過,在沙漠上經常可以看到種種幻境,稱做「海市蜃樓」。
剛才看到的便是海市蜃樓?她頹然的癱軟下身子。
原來這世上無論任何人事都可以化作一場幻境。
她疲憊的自嘲著,試圖多增添一分力氣。
在黃沙的盡頭,一陣煙塵騰起,似有大批快馬正急馳而來。
由於剛才的經歷,沐菊吟已經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也許人累到極點的時候還可能出現幻聽。
但是,馬蹄踏地的聲音卻越來越近、越來越真切,真切得已經近在咫尺。
她勉強揚起臉,透過被汗水遮蔽的眼簾,她隱約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正從一匹白色的駿馬上躍下,並朝著自己大步來,這個男人好像是南尚武。
沐菊吟望著那個逐漸靠近的身影,虛弱的微笑,「是我快要死了嗎?不然我怎麼會看到你?」
那人一言不發,手裡提著一個水袋,他蹲到她的身邊,打開袋口讓她灌下好幾大口。
水袋裡裝的並不是水,而是酒,她一口氣喝下這麼多酒後根本無法抵禦酒的烈性,趴在沙面上拚命的咳嗽,頭也變得更暈更沉了。
南尚武的臉在眼前似真似幻、搖搖晃晃,她只有用手捧住他的臉才能讓自己的頭暈減輕一些。
「你?真的是你?!你為什麼會來?」
南尚武沒有立刻阻止她不規矩的手,嚴肅凝重的聲音在沐菊吟的耳邊盤旋,「我來帶妳回去。」
「回去?不,不。」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努力想推開他,「我不要回去,我再也不要做什麼賢妻良母了,從今以後你休想再傷害我!」
「我傷害過妳嗎?」他的語調裡難得的有一絲柔和,一雙大手抱住她纖弱的腰,將她從地面上提起。
因為太陽的熱度,也因為酒的烈性,沐菊吟的神智早已不清醒了,伴著汗水,她的淚不可抑止的氾濫,像個孩子一樣哭倒在他的胸前。
「你有,你一直在傷害我,你最大的傷害就是你故作不知,然後把我丟下,任我自生自滅,再把我忘記。」
他蹙緊眉峰聽她喋喋不休的控訴,半昏迷半清醒的抱怨著,這一次他沒有追問,只是將她抱上馬。
他帶了五百精兵到沙漠尋找她的蹤跡,人馬分了十個小隊,他身邊也只帶了五十名親衛,這裡是沙漠的深處,想不到這女人還真是能走,居然徒步走了這麼遠。若她走得再遠些,很有可能會遇到傳說中總會有惡魔出沒的「鬼谷」,若真到了那裡,即使是他都不能保證一定能救她出來了。
「回去。」他依然簡短的下達命令。
沙漠的氣候變化無常,就在他們返回的途中忽然刮起滿天滿地的大風。
在沙漠行走最怕大風暴,風將沙塵吹起,遮蔽了天空、遮蔽了日月,也遮蔽了所有人的視線。
南尚武連自己的隨軍人員在哪裡都無法看清,他只能憑著直覺縱馬前進,而被風沙遮了眼的駿馬在這場沙暴面前猶如盲眼,東拐西闖沒個方向。
沙塵打在臉上,幾乎糊住了口鼻,他用自己的披風將她裹了個密密實實,而他自己幾乎成了一個「沙人」。
不知過了多久,沙暴漸漸平息,他渾身上下都是黃沙,周圍沒有一個親衛,而沐菊吟則因為勞累和酒醉竟然在他懷中安詳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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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菊吟睜開眼的時候頭不僅沉重如鉛還痛得厲害,她費力的抬起頭,眼前不遠處有一點跳躍的火光,火光旁邊還有一個人。
「誰?」她嚇了一跳,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還以為是在皇宮中遇到了刺客。
那人影從火光後站起,緩步向她走來,人影越來越大,有壓迫之勢。
「醒了?起來吃點東西。」南尚武的聲音讓她驟然清醒。
「這是哪裡?」她看著自己身上那塊黑色的披風,又看到四周的黃沙,這幾天的記憶一下子重新湧回腦海。
「我們怎麼會在這裡?」
南尚武蹲在她面前,火光在他的背後,因此看不清他的臉,但夜色中傳來他戲謔的口吻,「妳一醒來就連著三個問題,妳的話還真多。」他將一塊烤得香噴噴的食物送到她鼻子前,「餓不餓?」
一聞到香氣,沐菊吟的肚子立刻叫翻天,食指大動。「這是什麼?」她又問了一個問題,接過那塊食物放到嘴裡一咬,軟軟的、甜甜的,但她以前並未吃過。
「紅薯而已。在外行軍打仗經常沒有飯吃,幾塊干紅薯是行軍囊中必備的食物。」
沒想到幾塊普通的紅薯吃在嘴裡卻比山珍海味還要香,沐菊吟捧著那塊紅薯一小小口的品味著,而她的吃相自然又惹來他的取笑。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維持妳的風度,吃得那麼斯文能吃出香來嗎?」他又從火上取下一塊遞給沐菊吟。
沐菊吟的手指與他的手指相碰,不知道是火焰的熱度還是她的心跳不規律,她忽然渾身一震,乍然想起她在昏迷前因為酒醉曾嘮嘮叨叨和他說了很多話,這其中不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吧?她不安的悄悄用眼角打量著南尚武的神情。
「妳家在南黎是做什麼的?」他的話讓她提高的心微微放下之際,又有種說不出的失望。
「做、做商的。」她編了個謊話。每次說謊她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怕被人看穿自己的心事。
而南尚武似乎對她也沒什麼特別的興趣,撥亮了火光,又隨口問道:「妳家既然是做商的,為什麼妳會是蘇大夫的助手?」
她一下子被問住,她還真是不善於說謊,這樣前後矛盾的謊話實在無法自圓其說。
「因為、因為我身體不是很好,所以經常由蘇大夫給我看病,而我也喜歡學醫,便常和她出診。」
「這麼說妳們是半師半友。」他托腮看著她,「妳這樣的美女在外行走,難道妳家人不會擔心嗎?」
「我的父母很通情達理。」
聽到她的回答,南尚武的表情非常古怪,似笑非笑的說:「我是指妳的丈夫,他也允許妳這麼做嗎?」
沐菊吟的心驟然提到嗓子眼兒,結結巴巴的問:「你、你怎麼會、會認為我已成親了?」
「難道沒有嗎?我記得剛才妳曾躺在我的懷裡哭著說不要再做賢妻良母了。」他不點破,只一徑笑得不似平常,那種冰山一樣的氣息變得極為詭異,俊美的輪廓上竟也有了邪邪的味道。「若妳沒有成親當然最好了。」他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沐菊吟將手抽回,冰霜凝結在她的臉上,「是的,我已經成親了,成親三年了。」她剛才果然說錯了話,但看來錯得並不厲害。可南尚武現在這副表情又是為了什麼?已知她是「他人婦」還放肆的與她親近,難道他有了一個冷心做新歡還不夠,連她一起「勾引」嗎?
他的笑容依舊掛在嘴角,「哦?那妳丈夫又怎麼可能放妳出來四處遊蕩?他不怕妳這麼漂亮的老婆會被別人拐走嗎?」
沐菊吟的容顏更冷,「他早已忘了我的存在,現在恐怕連我的樣子都記不起來。」
「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他忽然今出這四句詩,說道:「看妳的表情就知道妳心裡都是這幾句話,妳在罵我們男人薄情寡義。」
她別過臉,「我沒這麼說。」
然而一隻大手卻硬是將她的臉頰捧住,「妳已經這麼想了。」
他鼻息的熱氣和眼中燃燒的熱焰讓她有那麼一刻錯愕,這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南尚武,他的聲音、他的表情,甚至是他充滿攻擊性的言語都顯得那麼陌生,讓她無法招架,讓她慌亂了腳,甚至忘了以他們現在的立場,她根本不應該允許他和自己有這樣親暱的肌膚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