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溫小柔
白雪棠忽然打斷他的話:「以後我不希望有任何人闖進我住的地方。」說罷,轉身往來處離去。
白雪棠單手支頤,靜靜的坐在桌前,神思卻不知飄到何處了。
窗外夜涼如水,蛙鳴陣陣。如水銀般的月華瀉了一地,悄悄的從窗口探了進來,映照在她的臉上。
離開冥霄島也有數月了,數月來一直神思恍惚,心頭總像壓著一件什麼事。他的傷好了嗎?是否還有人再去尋仇?
他真的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嗎?為什麼在冥霄島上與他相處月餘,卻絲毫感覺不出他像人們口中所說的那麼壞?除了有時輕薄調笑幾句,其它看來,卻像一名儒雅的翩翩君子。是人們誤解他了,還是她識人太淺?
他的神功練成了嗎?這一段時日幾乎足不出戶,無法得知江湖上是否傳出有人被擒練功。如果沒有,是代表他已練成神功,抑或是他終於傷重不治?白雪棠一顫,慌忙拋去腦中的念頭。
她不願他死去……
如果不願他死去,難道希望他再繼續這種為非作歹的事嗎?雖然在冥霄島上,他曾在眾多武林中人面前承諾,他不會再利用他人練功。可是她深知一旦練了冥霄九訣,就無法停止這種慘無人道的事,除非廢去自身所有功力;難道他願意為了承諾,甘心廢去一身武功?
他辦得到嗎?廢去一身苦練不易的功夫,是需要多大的決心哪。學武之人一旦廢去武功,將比一般尋常人行動更加不便,無異是個廢人。而他高傲的性子,真能容忍自己變得如此?也許終此一生,他的行動都需要他人扶持……
白雪棠咬著唇,心裡莫名地痛了起來。
她忽然憶起,自己在冥霄島上待了月餘,似乎不曾見到他修練冥霄九訣。依她所知,修練此神功,必須每月利用七人的內功修練,當中不可停頓。究竟是他練功時湊巧不被她看見,抑或他早已練成了呢?
白雪棠內心隱隱有種期盼,寧可他已練成神功,而非選上自廢武功一條路。
雖然明知他若是人們口中十惡不赦的大魔頭,練成神功只有如虎添翼、助紂為虐,可是她實在不願見到一個神采飛揚的人被逼得走上自廢武功這條絕路呀。
白雪棠苦惱的捧著臉頰,為自己猶疑不定的心思困惑著。她究竟是站在正道的一邊,或是邪道那邊呢?
據說練了冥零九訣,因體內澎湃的各家內功控制不易,需服飲一種名為醉血釀的毒酒,而他的師妹正巧是世上惟一會釀製此酒的人。雖然明知飲下此酒無異是飲鴆止渴,他還是一杯又一杯的喝下了。就算練成神功,他是否也會死在體內積存的毒液之下?
雖然她對他的師妹頗反感,但她卻是世上惟一能救他的人。既然有法子釀製毒酒,自然有辦法解去此毒,不是嗎?
記得在島上時,他曾為了她和他師妹起爭執。他應該知道自己的性命換之在他師妹的手裡,何以……
她的唇邊露出一抹笑容,隨即又擔心起來。以他師妹的性子,會甘心一再地容忍他嗎?別說此後不會替他解毒了,如果他的神功未成,她不再提供醉血釀,他也無生路。
他的師妹……
白雪棠蹙著眉,猛然想起白天遇見那名和東方恕說話的人似乎有幾分像她。但是隔得遠了,看不真切。而東方恕捉住她手腕時傳來的內力,似乎又像是……
白雪棠輕輕一顫,腦中思緒紛亂,捉不住具體的想法,但卻已經驚出她一身冷汗。如果那人真是他的師妹,那他現在……
猛然聽見窗欞上傳來一聲異響,白雪棠霍地站起,窗子已被推開了。
那個朝思暮想的容顏赫然出現眼前,嘴角帶著笑容,定定的注視她。
「你……」白雪棠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指著他微微顫抖。
凌允飛微笑著,「不請我進去坐嗎?」
「我……」
不等白雪棠回答,他逕自從窗子跳了進來。
凌允飛望著她,唇角帶笑,雙眼一瞬不瞬的肝著她。「數月不見,你益發的清麗了。」眼神裡有說不盡的溫柔與思慕。
在那樣的眼神注視下,白雪棠莫名的紅了臉頰,不由自主垂下頭,忽又抬起,問道:「你傷好了嗎?身上的毒不礙事了嗎?」
凌允飛一笑,雙手張開,讓她看個仔細。
「你看我像個帶傷之人嗎?」
積壓許久的心事總算放下來了,白雪棠如釋重負,隨即板起臉,冷冷道:
「你來做什麼?夜探女子閨房,算什麼正人君子!」
凌允飛笑道:「我本來就不是正人君子,你現在才知道嗎?」
白雪棠一怔,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後端整面容,狠狠瞪了他一眼。
凌允飛神清氣爽的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等她招呼,逕自倒了杯茶水,大剌剌地喝了起來。
白雪棠矜持的站離他好遠,明明為他平安無事的到來而欣喜,卻又板起一張臉,冷冷的瞪著他。
「雖然在冥霄島上大夥兒已放你一馬,卻不代表以後可以相安無事了。你明目張膽的闖進神武門,難道不怕被撞見嗎?」
凌允飛嘻嘻一笑。「你不忍心我死在別人手裡,不是嗎?」見她似乎要發怒,趕忙接口:「你要親自收拾我的,怎麼可能把這差事丟給旁人?你要我可不肯呢,正所謂『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白雪棠拉下臉,一掌朝他揮去。
凌允飛飛快的接住她的手,笑道:「怎麼才一見面就要打人?」
白雪棠微一用力,掙脫不開,忍不住皺起眉毛,疑惑地打量他。「你的武功……」
凌允飛放開她的手,微微一笑。
白雪棠臉色一沉,冷冷道:「你練成了?」凌允飛笑而不語。
「這段時間你又害了多少人?」白雪棠瞪著他,恨恨道:「你永遠不脫邪惡本性,難道真要如人們所說的十惡不赦嗎?」
在還沒見到他時,希望他練成神功,一旦見了他,忍不住又起捍衛正道的決心。這種邪魔歪道,真不該留在世上荼害世人。
凌允飛微笑道:「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否則怎會練這冥霄九訣?」
白雪棠冷冷道:「既然你也承認了,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之前念在你有傷在身,三番兩次的饒你性命。現在你無病無痛,我們誰也別客氣了,就手底下見真章吧!」
凌允飛避開她擊來的第一掌,遙遙退開,皺眉道:「你非得一見面就拚個你死我活嗎?我記得那日在冥霄島上,你那盟主師兄曾說,只要我今後不再奪人內功,前事便一筆勾銷,而你現在憑的是哪一條殺我?」
白雪棠停下身形,瞪著他道:「從那日之後,你當真沒再傷人?」
凌允飛沒好氣的說:「那日之後,我今日還是第一次離開冥霄島。一離開就迫不及待的來尋你,你說我還有那工夫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嗎?」
白雪棠消臉一紅,故意忽略他話中隱藏的情意。「這麼說來,你已練成冥零九訣了?」
凌允飛笑了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那……那你……」白雪棠本想問他身上積存的毒是否已經消解,卻又不願顯得太過關心。想了想,還是住口不問。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
「為什麼不說?」凌允飛望著她,眼底柔情似水。「你分明就是在意我的,又何必每回見到我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敞開心扉真有那麼難嗎?你瞧我不是毫不隱藏的對你表示我的愛慕之意?你難道不該給點回應嗎?」
白雪棠漲紅臉,叱道:「你……你胡扯!我對你根本沒有……你要我回應什麼?」聲音虛弱無力,似乎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說的。
凌允飛微笑道:「你騙得了別人,難道也騙得了自己嗎?你敢說這幾個月來,你心裡沒有想著我?你如果對我沒有情,方才見到我,又怎會一副又驚又喜的模樣?你敢說你從來沒有期待我的出現?你如果心裡沒有我,又何必數次對我手下留情?」
他愈說愈逼近她,終至幾乎貼著她,唇幾乎碰到她的臉,氣息若有似無的噴在她臉上。而他的手,也不知何時攬著她的腰,正悄悄地收緊力道。白雪棠暈沉沉的,氣息淺促的瞪著他,腦中一片混亂。他正低下頭,而他的唇就快要碰到她的了……
忽然間,她猛然一掌拍向他胸口,而自己也被他反激而出的力道震得往後跌去,摔倒在牆角邊。
凌允飛撫著胸口,唇角溢出血絲。他茫然的望著她,慢慢浮上一抹苦笑。幸好她無心殺他,否則在他毫無防備之下,這一掌勢必奪去他的性命,而體內自然而然產生的反激力道,只怕也不會讓她好受到哪裡去。
「看來你果然是挺討厭我的。」他苦澀的笑說。
白雪棠緩緩地站起來,低垂的頭掩去她眼裡的一絲後悔和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