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頁 文 / 嚴沁
「問題的答案?」他不明白,波瀾——息了,止了。情不自禁也得對自尊低頭。「你指打架?」
「不!」她搖搖頭,仍是凝望他,此刻仍不掩飾感情,豈非更鞭笞他的錯誤?「打架是正常的反應,若不打架,你能平衡嗎?」
「那——你尋求什麼?」他皺著眉問。視線緊緊地交接著,痛苦的是,心靈卻逼著無奈的分離得更遙遠。
「一個對我自己有所交待的答案!」她靜靜地。
他懂了,也沉默了,這是他們結束的關鍵!
「你——得到了嗎?」他問。
「是!」她肯定地。昏暗中,不知她臉上可有紅暈?「對一個男孩子來說,該是——不傷大雅的,對我——在感情要求上極為苛刻的人,我絕不能接受!」
「我——明白!」他點點頭。他知道,小曼的確是尋到了他和劉情事情的答案。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忽然問,「可是那天——邢樹人訂婚那天的下午?」
「是——吧!」他不肯定地,他覺得難堪。就是那天下午,在小曼的廂房裡,他的慾念湧上來,他全身都在燃燒,他狂野地捉住小曼,吻了她,她卻——打了他,拒絕他,他羞愧而去——就是那個時候。
「那麼,你們是約好在交通車停車處的,是嗎?」她的心玲瓏剔透,完全明白了。「若不是我替小真買兔肉鍋盔而遇見你——那麼說,該是更早的時候了?」
「不——」他低下了頭。「我和她曾有過——來往,但直到那天下午才——才——」
『原來你並非在街上走了一下午,「小曼搖著頭。」你在舞會中去而復返,又向我求婚——康柏,你對她沒有一點愧疚嗎?「
他搖搖頭,卻沒說什麼。
她望著低垂著頭的他,心中一片坦然,街上哪有令火種熄滅的東西?劉情——哎!突然之間,她對劉情再無芥蒂,劉情的情況豈不更可憐、更可悲?劉情曾以勝利者的姿態對她示威,當時她恨過,憤怒過,此時此刻,她反而替劉情擔心了,劉情——以後怎麼辦?
「我——真得上樓了,」她突然站直。
「小曼!」他情急地叫住她。
她停步,回頭,他卻默然無語,只有那對在昏暗中看得真切、複雜得出奇的黑眸在閃動。他還有話說嗎?不,所有的話,所有的情,所有的愛,所有的悔,只能留待夢中,他下意識的情急意切,此去,再無相見時了吧?
她瞭解他的感受,瞭解他的心意——怎能不瞭解呢?那是她此生惟一付出感情的男孩子,那是她今世惟一的一份愛,她深心中何嘗不是同樣的疼痛?
然而,她只是看他一眼,輕輕牽扯了嘴角一抹似真似幻、似有似無的淺笑,飄然而逝!
不是永別,卻也到了盡端!
康柏強抑心中所有的情緒,朝小曼相反方向的長廊走去。他們曾從不同的方向來,相遇於某一點上,這某一點竟不是永恆,他們又朝不同的方向遠遠分離,是無緣,或是注定的人生?
小曼並沒有真正離開,她躲在黑暗的樓梯上,悄悄地注視著,直到康柏黯然而去!
她眨一眨眼,忍得太久,水霧已凝成了水珠落下——春雨不傷人,傷人的是分離,是得而復失的情!
第九章
從春天到夏天,那中間真是一大段沉悶的日子!
戰爭仍在延續著、沒有起色,學校裡面對著的,是一群神情堅毅卻擔心的年輕面孔,家裡——更是一盤散沙似的毫無生氣,毫不振作,再加上康柏離開後,怎麼也好不起來的心情,小曼的臉上已失去了笑容——失去了陽光!
吳育智和陳小秋來找她談暑假重組歌詠隊的事,小曼也顯得毫無心思,她哪兒還有心呢?她的心早已隨康柏而去——雖然康柏未必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她一直希望能為艱苦的國家出一點力,做一點事,她一直認為愛情對她不是最重要的——當愛情在握時,她的確可以不在意,然而,她現在才知道,她的感情竟脆弱得經不起一擊!
外表,她仍堅強淡漠,內心的世界卻早已垮了,毀了,她的感情,只剩下一片空白!
無可奈何的空白!
是她決定的,她知道,只要她肯諒解,康柏必然不會走,然而——她能諒解嗎?她能容忍他的任何缺點、錯處,卻絕不是這一件,她寧願讓感情空白,總比不再完整、帶污點的不潔來得好!
這是她的個性,她的原則,為這個性和原則受苦,她也並不後悔,惟一不能釋然的,是劉情的不如意!據家貞說,康柏再也沒有出現在劉情那屋子,而最近,劉情也搬了家,那麼,康柏——近來怎麼樣?
小曼對康柏仍是懸念的!
別了小秋和育智,她騎腳踏車回家。她越來越不能忍受家中的氣氛了,也說不出什麼原因,家,還是安靜的,各人自己管自己的事,吃的,用的,穿的都還是一流,也永不缺乏。偶爾聽見大哥培元和太太艷芳的吵架聲外,並沒有什麼不同,但——下意識的,她總覺得氣氛不對,兄弟姐妹,父母之間,似乎——沒有什麼聯繫了!
難道顯赫一時的雲公館,真的就慢慢走向衰敗、沒落?為什麼大家都漠不關心呢?為什麼沒有一個人會覺得心痛呢?
回到家中,迎面遇著幾乎日夜不露面的培之,他吊兒郎當地倚著欄杆吹口哨,好整以暇地。
「培之,你在做什麼?『小曼問。」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你真不想學好?「
「別看見我就發火,雲小曼,」培之的口吻也放肆得很。「你雖是雲家最漂亮、最出色的女兒,也不是說就有權最凶,對不對,我可是專為等你的!」
「什麼事?」小曼停下腳步。
「先告訴你一個大消息,老頭子等會兒下樓分家!」培之面有得色,這就是他留在家裡的理由,只是為了分家?
「你胡說,」小曼臉色一沉。「沒禮貌兼不肖,怎麼可以叫爸爸老頭子!誰說要分家的?」
「再不分,嘿!大哥的賭,白牡丹的貪,還有那個虎視眈眈的什麼艷芳,恐怕雲家連渣都沒有剩了!」培之說。
「誰告訴你這些事的?」小曼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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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說的,她叫我別出去!」培之扮個鬼臉,流氣極了,他是完完全全被雲夫人寵壞的。
小曼搖搖頭,她並不希罕分到多少財產,她只心痛父親一生的辛苦,到頭來也是四分五裂。再搖搖頭,扔下培之就要上樓。
「喂,三姐,」培之一把抓住她。「還有件重要的事關於你和你同學的,想不想聽?」
「什麼事,」小曼果然停下來。她心中怦怦地跳,誰的事,會是——康柏?
「吳育智,挨流氓打的那個流亡學生,」培之慢條斯理地,「你想不想知道誰主使的?」
「誰?」小曼問。有著莫名其妙的失望,不是康柏。
哎!她怕一輩子也忘不了康柏呢!
「你一定想不到,大官的女兒。」培之笑。
「潘——明珠?!」小曼叫起來。大官的女兒,她幾乎不需要想的就衝口而出,除了潘明珠還有誰?吳育智曾為她得罪過潘明珠,不是嗎?當時潘明珠也狠狠地警告吳育智,要他小心,想不到她真會買流氓打人!
「咦?你怎麼猜到的?」培之大感意外地,「你認識她?」
小曼不願講其中的恩怨,何況這事最終牽連到康柏,她只能裝得毫不在意。
「我們早知道了,」她說,「誰告訴你的?」
「本少爺想知道,自然就有人告訴我!」培之自得地。
小曼搖搖頭,培之和她只差三歲,她知道沒有辦法管束他,明知他越學越壞,她只好眼睜睜的看著。該是誰的責任呢?父母失和真對子女有這麼壞的影響,或是——雲家太富有?
「你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混,你總有一天後悔!」她說。
「到那一天再說吧!」培之絕不在意。「別上樓了,巧雲已經去請老頭子下樓了!『小曼正想再教訓培之的不禮貌,已看見父親果然走下樓,陪著他的不是巧雲,意外的卻是二姐小真;小真?無緣無故她最不願見父親,莫非——她有什麼事?
看著小真那帶陽光的歡樂笑容,她突然醒悟。
「二姐,你是不是——」小曼嚷起來。
雲老太爺看看小曼,抽飽了『煙』而顯得神采奕奕的,微笑一下。
「小真預備結婚,你還不知道吧!」他說。
「二姐,真的?和密司特?」小曼問。話一出口,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陣隱痛,她觸著了傷疤。
「他明天從昆明來,」小真還是笑得傻兮兮的,要結婚了,她還像長不大,她雖是姐姐,比起小曼,她稚氣、天真得多。「等會兒我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