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文 / 嚴沁
「之翔——」康柏漂亮的臉上一片青白,一片失神,還有種複雜得沒有人能懂的神色。「你回去,我留下,禍是我闖的,他們只要我,不會為難你們!」
刁學文明明聽見他們說的話,卻是冷笑。
「爭什麼?」之翔狠狠地推開康柏。「還不快走?你想大家都死在這兒?」
「我就不信他們敢殺死我們,不怕我們來炸平灌縣?」康柏激動起來就口不擇言了。
「航空生,你們的炸彈是對付鬼子的,炸自己人嗎?」刁學文不屑地笑,「不怕死的,你就留下,殺光你們三十多個航空生,少爺到委員長面前自首去!」
「康柏!」之翔又急又氣,汗水都冒上來了。「你聽我的話,別累死全體同學!韋震,你們拖他走!」
「不走!」康柏力大無窮地掙扎著,他似乎根本沒把生死放在心上。「我留在這兒跟這小子拼了!」
「你想讓大家都陪你死?」之翔急得大叫,「你還不知道他是誰?不管你和小曼怎麼樣了,快去找小怡,遲了怕他們對所有同學不利!」
「走!」韋震和樹人不由分說地拖著康柏走。「你想死,同學還不想死得這麼冤,這麼沒出息要死還不簡單,明天駕了飛機去拼了吧!」
康柏似乎清醒了一些,回頭看之翔一眼,很有意義的一眼,隨著韋震他們去了。
之翔陪著刁學文站在那兒,等「凌雲」飯店的那批人馬追上來,他竟是十分鎮定。
「那廣東小子是你什麼人?你願意替他死?」刁學文冷笑著問,「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沒有人活得不耐煩,刁大少,」之翔正色說,「我們空軍最光榮的是死在雲上,死在和敵人拚命中,我們講究的是死得有意義,有價值!」
刁學文目光閃一閃,似稱許卻不說什麼;就這麼一點點時間,十幾二十個荷槍的大漢已追到了,看見刁學文和之翔站在那兒,不禁愣住了!
「少爺——」為首的叫,不敢貿然上前。
「我的人來了,」刁學文微笑地看之翔。「怕你沒有機會去死得有意義和價值了!」
「等一等,」之翔的害怕放在心中,那的確是一群殺人當切菜的人,面對著那殺氣騰騰的槍,誰不心怯?只是——他不能也不願露出來。「我想見刁凌雲老太爺!『刁學文一怔,見父親?剛才發生的事和父親有什麼關係?若是康柏,怕就沒有機會了,但之翔不同,他沒有動手打人,還道過歉,刁學文對他還有好印象——」為什麼要見爸爸?「刁學文問。」他已歸隱!「
之翔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雖然笑得不好,卻是笑了出來。
「來灌縣之前,有人托我拜望他老人家!」之翔硬著頭皮說。除了他自己,他還擔心其他不知情、散佈在灌縣每一個角落的同學隊友,「袍哥」們的報復是不問青紅皂白的。
「誰?誰托你拜望爸爸?」刁學文神情認真起來,那二十個大漢也安靜下來。「你若說謊,你的同學都不好過,明白嗎?」
「雲宗炎,雲老太爺叫我拜望的!」之翔說。他心中並無把握,他沒聽小怡提過,雲老太爺和刁凌雲可有交情?但——這是他惟一可以說的人。
「雲半天?」刁學文眨眨眼,不能置信地,「你是他老人家的什麼人?為什麼叫你來?」
聽刁學文稱雲宗炎「老人家」,之翔已放了一半心,至少,他眼前已沒有危險了。
「我是雲宗炎的女婿,雲小怡是我太太!」他說。
刁學文呆了半晌,這可是他所沒想到的,這個航空生竟是雲半天的女婿?無論如何,他不能再魯莽行事了!
「原來是雲家的姑老少,」刁學文一揮手,展開一個並不十分友善的笑容,畢竟,他挨了打。「弟兄們,帶路,成都雲半天的姑爺要見阿媽!」
康柏、韋震和邢樹人也不知怎麼跳上吉普車,怎麼開回成都的,迷迷糊糊,又慌又亂地在天黑的時候,他們已趕到益德裡雲公館的大門口了。
韋震和邢樹人等在車上,康柏獨自一人進去找小怡,他一心想著快些找著小怡,救回在灌縣做人質的之翔,完全沒有想及其他,這個時候,他心中只懊悔胡亂的打人闖禍,對闖禍的起源小曼——反而淡忘了。
奔進第二進花園,他呆了一下。雲公館是他所熟悉的,他知道哪一個人住在哪一間廂房,他也知道樓下廣闊的正廳很少這麼燈火輝煌的,莫非雲公館在宴客?呆怔只是一剎那,他又力口快了腳步,救人要緊,他要盡快找到小怡,萬一之翔有什麼意外,他這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了!
奔進正廳,他意外地看到那麼多人,不是客人,全是雲家的人。和小曼交往這麼久,他從來沒看見雲家的家人這麼齊全的聚在一起,不但小怡姐妹、兄弟全在,雲老太爺,雲夫人,連那位絕少露面的白牡丹,以及培元唱戲的太太也都在,各房的丫頭全站在四周。怎麼,雲公館也發生了什麼事嗎?各人的神色都那般凝重!
康柏的突然闖進來,驚動了正廳中的每一個人,他的視線掠過漠然不動的小曼臉上,喘息地望著小怡,他的蒼白驚慌和氣急敗壞的神情,嚇得小怡變了顏色!
「康柏,什麼事?之翔呢?」小怡尖銳的聲音打破了廳中的沉悶。「之翔——有意外,是不是?你們不是在旅行嗎,之翔呢?」
康柏只是喘息,好半天都說不出話。
「康柏!小怡沉不住氣地,奔過來。」是不是之翔——「
「不,不是意外,」康柏終於說,「我們在灌縣——打架——打傷了一個叫刁學文的少爺,好像是『袍哥』什麼的,之翔自願留在那兒,叫我們回來請——請——雲老太爺出面,否則留在那邊的同學都有危險!」
遠遠的小曼眼光一閃,康柏看見了,卻是不明白。他只為剛才不叫岳父而叫雲老太爺而發窘,雲家的人知道他和小曼的事嗎?
「爸爸——」小怡轉身望著父親。
「刁學文?」雲老爺沉思一陣。「莫非是刁凌雲和刁大娘的獨生子?『」是,我們就在』凌雲飯店『打架的!「康柏說。
雲老太爺神色嚴肅而凝重,好半天,才搖搖頭。
「你們好大的膽子,惹了刁大娘的獨生子,」他又搖搖頭。
「在灌縣,就算他們把你們幾十個同學全殺了,也沒有人奈何得了他!」
康柏聽得一身冷汗,臉色更蒼白,頭也垂得更低,如果小曼不在場他也許會好些,偏偏小曼站在那兒,那漠然——他的心在刺痛著,在難堪著,小曼——會知道這禍事是他闖的嗎?會知道他是為了——她?
「爸爸,那怎麼辦?他們扣住了之翔!」小怡著急地。
「我——打個電話給刁大娘!」雲老太爺站起來,走向有電話的偏廳。「刁凌雲的腿癱瘓之後,所有的事全由她主持!」
「你認識她?爸爸!」小怡跟過去。
「當年——曾有一段交情!」雲老太爺淡淡說。
雲老太爺和小怡在裡面偏廳打電話,正廳就更沉寂了。康柏雖是低著頭,眼光卻在眼角處偷偷打量;雲公館發生了什麼事呢?雲夫人那麼氣憤,白牡丹和培元的太太卻有些幸災樂禍,培元和小弟培之神色都不好看,誠惶誠恐之外,還顯得擔心和害怕,小真和小曼雖然也氣憤,那神色比雲夫人淡得多,尤其是小曼,她似乎是個旁觀者,她的視線在遙遠的天際,哎——小曼。
康柏咬咬唇,除了心中疼痛外,他還莫名地激動,從第一次見小曼他就激動,她本是一個令人情不自禁的女孩!她還是那麼美,那麼淡漠,那麼恬適,似乎——康柏的事完全不曾傷害她,真是如此?或是——她把一切傷害和痛苦藏在心底了?看她眉宇間淡得幾乎不易察覺的怨,康柏——他覺得自己罪不可恕!
他是那樣愛她,他竟那樣的傷了她,他自己也沒想到,太小心翼翼的愛竟——竟也是傷人的武器。小曼,小曼,他們近在咫尺,卻——卻似乎——離得好遠,好遠了,遠得他再也感覺不到他們曾有心靈相通和聯繫。小曼——竟一眼也不看他,小曼——已當他不存在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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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突然湧上了幾乎控制不了的衝動,他真想就這麼衝到小曼面前,跪著求她寬恕,只要她肯原諒他,他寧願——寧願——哎!他實在應該留在灌縣,任刁學文、刁大娘處置的,就算是死,也比現在失去小曼好過些,沒有小曼的生命——他想到劉情,使他失去小曼的劉情,不知道為什麼,一陣厭惡,他幾乎想嘔吐!
雲宗炎從偏廳出來了,看他的神色,知道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康柏的心情也放鬆了,一顆懸起來的心也回到原位,視線不由自主地又移向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