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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文 / 嚴沁

    「不——」康柏的話好難出口似的。「我緊張,擔心的只怕——會失去你,而原因並不因為你!」

    小曼把戒指輕輕除下來又套回去,然後淺淺地笑了。

    「我明白了,你是說——原因起於你?」她問。

    「是——」他垂頭沉思片刻。「我有時喜歡開玩笑,喜歡——逢場作戲,怕你誤會!」

    「我能分得出真假和輕重!」她搖頭。

    「小曼,」他抬起頭,眼光好深、好遠又好難懂。「我只希望你記住一件事,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在任何環境裡,我——愛你,只愛你你!」

    小曼十分意外,他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分明在暗示一些事,是什麼呢?

    「康柏,你若有心事,有困難,說出來,她誠懇地,」讓我替你分擔!「

    他呆了一下,然後立刻用一個誇張的笑容來掩飾。誇張,似乎成了他的擋箭牌。

    「心事,我豈是有心事之人?」他哈哈地笑著,「我只是說——萬一!」

    小曼搖搖頭,她不能相信康柏的解釋,一晃眼,發現女明星康楓正在注視她,臉上帶著羨慕又相當友善的笑容,大概韋震已告訴她關於小曼的家世吧!為著禮貌,她只好回報以微笑,誰知道竟把康楓引了過來。

    「原來是雲家三小姐啊!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成都的所有太太小姐全被你比下去了,」康楓口才好得很。「聽人說,雲家三小姐就是華西壩騎『洋馬』的女學生呢!」

    洋馬是四川人對腳踏車的別稱,在那時,是頂尖兒的時髦玩意兒,騎腳踏車的女學生,除了雲家的女兒外,真還沒有幾個,連金安慈、潘明珠也沒有,難怪康楓羨慕。

    小曼只是微笑,她實在不喜歡虛偽地讚美人,更說不出什麼漂亮的字眼,她天生就不會八面玲瓏的交際手腕。

    「這位就是雲老太爺的『姑老少』吧!」康楓轉向康柏,她的話,四川味特別重,「姑老少」就是姑少爺,也就是女婿的意思。「和三小姐真是天生一對,羨慕死人了!」

    『你和韋震不也是天生一對,看得令許多光棍同學流口水呢!「康柏說得有點輕薄。

    「少來嚕囌!『一邊的韋震笑罵著,」小心我請你吃拳頭!「

    「人家開玩笑嘛!」康楓反而絕不在意地笑,眉梢眼角的風情有幾分和劉情相似,但她不及劉情濃郁。「你是康柏,我是康楓,以後我叫你柏哥,好不好!」

    「好是好,」康柏瞇著眼,半點兒也不正經。「先問問小曼可答應。」

    「小曼才懶得管你這些風流事,」韋震開玩笑地拍拍他。「我們要去百花潭,再見了!」

    韋震扶著康楓,小心翼翼地朝門口走去,康楓仍是擺出個面具般的微笑,被服侍得心安理得。

    「沒出息的傢伙,像個觀音兵!」康柏笑著搖頭。

    「你越來越多事了!」小曼也搖頭。「康楓喜歡就行了!」

    「哦!百花潭在哪兒?」康柏問。

    「西門外,夏天還可以游泳,」小曼解釋著,「那兒有草堂寺,是詩人杜甫的故居!」

    「是嗎?我們也去!」他興致勃勃地。

    「趁熱鬧嗎,還是捨不得女明星?」她不真心地。

    「笑話——哎!聽說康楓和韋震好之前,還有個相當要好、又有錢又有勢的男朋友!」康柏很會避重就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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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那人好像是個『袍哥』,『舵把子』的兒子!」小曼說。

    「袍哥『就是川軍的領導級人物,』舵把子」是紅幫的大哥。

    「『袍哥舵把子』?」康柏小聲叫起來,「韋震敢惹?他有幾條命?」

    「他們不會對付飛行員的,變心的是康楓!」小曼說,「她如果應付得不好,危險的是她!」

    「韋震去談判過,他們只要人!」康柏聳聳肩。「韋震那小子被愛情迷昏了頭,談判不成,乾脆他就不理!」

    「也不一定有事,」小曼說,「女明星又不止一個!」

    「閒話說了一大堆,走吧!不去『百花潭』至少也不能困坐在『津津』才是!」康柏站起來。

    「兩個地方由你選擇,」小曼走在他旁邊。「回家,或是去你的基地!」

    「大家都休假回基地做什麼?」他頗覺意外地,「不如去看場電影!」

    「『埃洛扶林』的《江山美人》在演了,忘了是哪一家!」她不反對。「同學都說好看!」

    「我們去問問看!」他說。

    出了「津津」,康柏想找兩部黃包車。突然,也不知道從哪裡傳出一聲槍聲,是槍聲,接著又是一聲,一剎那間,平靜的街頭立刻大亂起來,根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人群你推我擠的四散逃跑了,一邊還聽見有人不負責任地亂叫「漢奸搗亂『,」鬼子殺人「,」憲兵捉人「什麼的!

    康柏是職業軍人,在這種場合,他十分鎮定,迅速和小曼一起貼牆而立,躲開亂擠的人群。同時,他運用目力朝槍聲的方向望去。

    人群一逃開,他看見發生的事了。一個女人倒在大街中心,一個男人正六神無主地蹲在女人旁邊。他仔細一看,才看清楚了,那男人穿著空軍制服,那女人身上是件拖地斗篷——「是韋震和康楓!」康柏大叫一聲,拖著小曼大步奔跑過去。

    不是漢奸,不是鬼子,也不是憲兵,看來——只是為爭風吃醋而傷人吧!

    「發生了什麼事,韋震!」康柏一把抓住他的隊友。

    韋震似乎已嚇傻了,他呆怔地望著康柏,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康柏是旁觀者,比較能夠保持鎮定,他輕輕地翻開康楓伏在地上的身體,他看見鮮血從她右胸部汩汩地流出來。

    「快!要送醫院!」他站起來張望,身邊只有小曼——她站得較遠,她怕見血。「小曼,到『津津』去找同學出來幫忙,還有——啊!基地交通車停在那兒,叫同學通知司機開車過來,要快!」

    小曼深深吸一口氣,強抑跳動劇烈的心——轉身就跑。她在想,前後不過幾分鐘的事,剛才還活生生、光彩奪目的康楓,現在卻已生死未卜的倒在血泊中,人生中真是充滿了這麼可怕、未可預料的突變嗎?這些曰子裡,她怎麼淨是遇到這些血淋淋的事件,先是吳育智,再是康柏,現在又是康楓,這——可是預示著一些——不吉祥?

    跑進「津津」,她努力以最快的速度說了發生的事,邢樹人招呼了幾個同學,又有人去通知交通車司機,他們一起奔向出事的地點。

    在那邊,韋震臉色慘白的斷斷續續地把經過說出來,他說,是一個穿短打裝的年輕人做的,他還肯定這是康楓以前的男朋友主使的!

    「一定是他!」韋震恨得咬牙切齒。「除了他,沒有誰會傷害康楓,他得不到就毀了她,我——要找他算賬,我要跟他拚命!」

    康柏捉住了他,不讓他在激動中輕舉妄動。交通車開過來,同學們也來了,他們全是在空中火線上拚命的人,對受傷流血原不當一回事,他們很小心地把康楓移上車,但——他們心中都激憤,他們不能忍受別人的公然欺負!

    對付康楓就等於對付韋震,對付韋震就等於對付他們每一個飛行員,他們絕不能忍受!

    邢樹人和另一個同學陪韋震送康楓去醫院,剩下的幾個年輕人沉默地圍站在馬路邊。剛才四散逃走的人群,又慢慢地湧回來看熱鬧,女明星康楓受重傷,有人公然向飛行員挑戰——於是就更加熱鬧得不可收拾,誰都變成目擊者,誰都有自己的一套說法「找他們算賬去!」一個同學恨恨地說,「公然欺負到我們空軍頭上來!」

    「絕不能罷休!」另一個說,「回基地搬所有同學、隊友出來,跟他們拚命!」

    「他們是『袍哥』『舵把子』,不能魯莽!」康柏說。他比較冷靜,可能他早知道對方底細。幾個同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袍哥、舵把子怎麼樣?開了飛機去炸死他!」先開口的那個說,「媽拉巴子,誰讓他在老虎嘴上拔須?」

    「他們並沒有對付韋震。」康柏搖頭。「他們是手下留情的,我看——這個事還是韋震自己做主!」

    「也對!」同學同意了。「無論他怎麼決定,狗娘養的才不幫他!」

    「我現在去醫院,晚上到靜安別墅通知你們情形!」康柏看看—邊的小曼。「你們等消息,千萬不能輕舉妄動!袍哥和咱們空軍河水不犯井水,何況他們對社會有安定作用,我怕會把事情鬧大就不好了!」

    靜安別墅是空軍休假人員的休歇處,是比較高級的旅館,幾乎所有沒有家的飛行員都住在那兒。

    「鬧大就鬧大,」一個同學不平地,「難道我們的人就這麼白白被人欺負嗎?」

    「事情並不單純,我相信——康楓必有理虧的地方!要不然他們下手不會這麼狠!」康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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