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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頁 文 / 嚴沁

    「打死他!打死他!」人群又激動地叫嚷,「別信他的話,他分明和鬼子飛機有聯絡!」

    「不——」康柏拚命搖頭。更多的拳頭又落在他身上。

    小曼被推出了人群之外,她無助地掩著臉,心中又急又怕,難道康柏——就這麼被人白白打死她聽見拳打腳踢聲,每一拳、每一腳都打在她身上,踢在她心裡,康柏的無妄之災——不是因她而起的嗎若不是為了保護她,他不需要大叫,也不會引人注目了,康柏——

    正在危急的當兒,一輛憲兵隊的吉普車開到了,兩個荷槍的憲兵快步奔過來,一邊叫閃開,一邊撥開人群,衝了進去。

    小曼看見康柏已被打得狼狽不堪,口角見紅,頭青臉腫,衣衫破碎,但——總算有救了。她鼓起勇氣衝進人群,不顧一切地扶著康柏。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憲兵大聲問。

    「他是漢奸,他和鬼子飛機有聯絡,」小販指著康柏,振振有詞地,「我們打賣國賊!」

    「真是這樣」憲兵懷疑地,「你們應該送他去憲兵隊,怎能隨便打人!」

    「人人都可以打漢奸、賣國賊!」領先動手的男學生昂然說,「他出賣自己國家,是全體中國人的敵人!」

    「不,是誤會!」康柏深深吸一口氣,強忍痛楚。「別怪他們,誤會是我引起的!」

    「誤會,你是什麼人」憲兵問。一邊又看小曼。

    「我是空軍飛行員,溫社基地的!」康柏喘息著說,「你們可以打電話去問,我叫康柏,第四大隊,第二中隊的,或者——你們認識她,她是雲小曼,雲宗炎老太節的女兒,我的未婚妻!」

    人群中響起了意外的「啊!」「啊!」之聲,不知是因為康柏真是飛行員,或是雲家的聲勢。

    「是這樣的,」康柏微笑地接過小曼遞來的手巾抹抹嘴角的血,他看來完全不怪那群魯莽的人。「我是飛行員,我聽得出不是我們自己飛機的聲音,所以肯定有警報的來臨,我又聽炸彈在空中的」嘶嘶「聲,所以還沒落地爆炸,我就先躲了,他們就誤會了,以為我事先知道一切!」

    「是這樣的嗎」憲兵問小販和男學生。

    他們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了。是這樣嗎他們可答不出,誰知道康柏是飛行員,聽得出飛機和投彈聲他們真以為康柏事先知情,這——可闖了大禍!

    「是的!」男學生很勇敢地,「他沒穿制服,誰想到他會是飛行員我們寧願打錯也不願放過漢奸!」

    「但是,你們如果打死國家最寶貴的飛行員呢」憲兵正色地,「你們至少該問清楚才對!

    「是!」男學生看康柏一眼,突然的三鞠躬,連聲自責,「我該死,我對不起你,我該死!你們飛行員在雲上和敵人拚命,我們卻誤會你,請你原諒我!」

    「我明白你的心,我不怪你!」康柏真誠地笑,「換了我是你,也一樣衝動!」

    男學生眼圈紅紅的笑了,康柏真不怪他

    「我該死,你打還我吧!」賣棒棒糖的小販衝上前,用拳頭對著自己的胸膛亂打。「你打還我吧!」

    「我說過,是誤會!」康柏正色地制止他。「你們也沒打傷我什麼,我真的不怪你們,相反的,我——十分感動,大家一條心,我們才有希望!」

    「是!是!」小販吸吸鼻子。「格老子的,被我看到真漢奸,我宰了他!」

    康柏對小曼微笑一下,扶著她朝人群外走。

    「對不起!」長辮子的女學生垂著頭走上來。

    「我們太魯莽了!」

    「不能怪你們!」小曼也搖頭。

    女學生眨眨眼,目不轉眼地盯著小曼,似乎還有話說。

    「你有事?」小曼停下來問。

    「你真是——金女大的雲小曼?」女學生小聲地問。

    「是的!你認識我?」小曼很意外。

    「不!」女學生雙頰泛紅,羞澀又真誠地笑著說,「你比傳說的更好看!」

    一轉身,女學生跑走了。

    小曼望著康柏,想笑,卻笑不出,一場警報帶來災禍,康柏看來傷勢不輕,這真是——無妄之災了?

    「走得動嗎?」小曼柔聲問。

    「沒問題!」康柏咬咬牙。「到公園外面叫輛黃包車,我不能騎車了!」

    「我自己騎——」小曼說。

    「小曼,」康柏用手緊緊地環住她的肩。「其實,我倒心甘情願挨這頓打,你知道嗎?」「為什麼,你發神經?」她詫異地,「你想沒想到可能不是一場打,而是丟了性命?」

    「那又怎樣?」他笑得好豪氣,好光亮。「我看見你流淚,為我!」

    「傻話!」她老實一想。「眼淚比你性命重要?」

    「為你,就算是死——也值得!」他真心說。

    「不許說!」她制止他。「我不要聽那個字!」

    康柏深情一笑,在她耳邊說:「那我說另外的一句話,小曼,我愛你!」他說得好動人,好美,好深情。「愛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眼淚!」

    小曼熾熱的心激動起來,翻騰起來。康柏不是第一次說愛字,但——這一次似乎更能打動她的心弦。也許經過了剛才的驚險,剛才的慌亂,剛才的恐懼,剛才的——共患難,他再說愛——這個字彷彿帶著他的生命,他的鮮血,那根本不再是一個字,而是他——他的全部!

    情感的劇烈震動,淚水又盛滿了眼眶,盈盈然然的掛在睫毛上,就像——就像玫瑰花瓣上的一顆朝露,清新,奪目又動人。

    她眨眨眼,淚珠落下來,輕輕的一滴,卻敲響了他生命中最動人的一條情弦——「小曼——」他動情忘我地擁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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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忘了週遭,忘了人群,忘了身上的傷處疼動,忘了那——深心中的不平衡。此時此地,他眼中只有她,他的世界只容得下她——帶淚的小曼!

    「小曼!」他不顧一切地輕輕吻了她,在公園裡,在許多視線下,在——絕對純潔的感情裡!

    小曼是那樣一個能令人忘我的女孩子,她總使他產生不顧一切的衝動,這是——愛情,屬於他倆的愛情,糅合了歡笑、淚、與生命的愛情!

    第七章

    康柏在華西壩空軍療養所休養了三天,外傷差不多全好了。

    小曼因為上學之便,每天一下課就來陪他,他們反而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使他們沉浸在甜而堅穩的愛情裡。

    星期六,小曼沒有課,卻也趕到華西壩去,康柏今天一早就可以出院了,她去接他。

    康柏請假一直到星期一,那麼,至少他們還有兩天整整的時間相聚。因此,小曼愉快地迎著陽光,走進空軍療養所。

    康柏早就等在門口了,他容光煥發,神情開朗,看見小曼,他笑得那樣——吊兒郎當,毫不正經,似乎三天養傷把他養得精神散漫了!

    他穿著軍服,很少見,他總愛穿便裝的,但——小曼卻更喜歡他穿軍服,使他更顯得英挺。

    「之翔回來了嗎?」他問。

    「姐夫?姐姐說他們的交通車中午才到!」小曼好奇地,「你找姐夫有事?」

    「打聽一下旅行的事,」他漫不經心地伴著她往外走。「我們中隊選中了哪裡!」

    「沒聽姐姐提起,什麼旅行,很盛大?」她問。

    「一年一度的大休假,」他吁一口氣。「可以去峨嵋山,也可以去灌縣都江堰,也可以去新都!」

    「新都現在不好玩,」小曼立刻插口,「秋天去才可以看見到處的桂花,春天——我認為還是峨嵋山好!」

    「灌縣好!」他瞇著眼睛笑,「找家飯店一住,可以打牌,去峨嵋山做什麼,看和尚嗎?」

    「打牌好嗎?」她白他一眼。「你不是個賭徒呢!」

    「自己同學玩玩,」他看看表,考慮一下。「我們去復興街的『津津』吃點心,好不好?」

    「廣東點心,家鄉味!」小曼不反對。

    「順便等等同學,」他笑,「交通車一到城裡,他們多半到『津津』吃午飯,要不然就去商業場後面那家『王維洲』吃西餐,星期六中午啊!那邊清一色的空軍!」

    「我很少去那兩家!」小曼搖搖頭。「我情願排隊吃『賴湯圓』,味道好些!」

    「你得練習吃廣東菜!」他半開玩笑地握住她的手。「戰爭結束後,我帶你回廣州見我母親!」

    她咬著唇,把那絲羞澀掩飾了,雖然已訂了婚,她仍然不習慣說這些話。

    「那會是好長、好久以後的事,」她搖頭看著遠方的天際。「我嗅不出戰爭結束的味道!」

    「相信快了!」他眼中有一抹特殊的光芒,很有信心地,「你沒看見我被當作漢奸挨打時那些人的憤怒、痛恨和激動嗎?所有的中國人團結起來,會是一股好大、好大,無堅不摧的力量,日本鬼子絕不是對手!」

    「但願——如此!」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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