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葉小嵐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以那雙深黑的眼眸定定的注視著她,惠嘉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她興奮的驚叫道,「你是川崎明。」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愧是他前世的姐姐,一猜即中。
「可是你怎會……」新的疑惑隨即湧上她心頭。「前輩子的事對我或是國良都只是意識下的模糊殘留,如果不是你引我們到這裡來,我跟他絕對想不起有這種事。可是沒人告訴你……」
川崎峻扯出一抹苦澀。「如果說這些記憶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呢?」
「什麼?」這可比知道自己的前世還要教惠嘉驚愕,忽然,她注視向川崎峻的眼神由驚訝轉為深切的同情與憐惜。「你受苦了。」
川崎峻激動的顫抖,飽受前世記憶煎熬的心靈被宛如甘泉般的一句話拂去了這些年來的苦痛。他不自禁的捉緊她的手。
「你瞭解……」
「峻?明?我該叫你什麼呢?」她回握住他的手,眼裡充滿友愛。「不管生命裡有多少悲痛,死亡都可以結束一切,而你……竟背負著來自前世的記憶到今生來。那麼多沉重的傷痛,我不曉得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全都是傷痛。」川崎峻將她柔嫩的手掌舉到唇邊親吻,眼神熱烈。「姐姐跟我一道生活的快樂我也全記得呀。只是想到你帶著憾恨死去,我就沒辦法原諒自己……」
「那不是你的錯。」她溫柔的說,「川崎蘭的身體原本就不好,即使沒有那件事,她也撐不了太久。至於胡逸淵……」她眼神一暗,「你並非有意害他,那只是無心之過。再說你已經試著想彌補他了,不是嗎?你安排我們見面……」
「我才不在乎他呢!」川崎峻的聲音冷硬了些。「我只希望能幫姐姐找回幸福。」
「我已經很幸福了,你別替我擔心。真沒想到世事會這麼變化,你竟然在轉世後又成為川崎家的子孫,還記得前輩子的事。」她感歎。
「我也沒想到。」他依稀記得死亡時的痛苦。「埋葬了姐姐之後,川崎家就陷進愁雲慘霧之中。不久後,中日戰爭爆發,愚蠢的日本軍國主義者竟跟德、意結為軸心國,還襲擊了珍珠港,將自己捲進了世界大戰中。我們的生活越來越艱困,不時有美軍轟炸機來丟炸彈,我就是在躲空襲時跟爸媽一道遇難的,川崎家僅有大哥川崎謙倖存下來。根據他留下來的日記記載,本來川崎家在台的產業會隨著台灣被中國收復而不保,幸好他生母娘家的舅舅未雨綢繆的先將產業納入名下,並在過世後,遺留給他,川崎家才有重振家聲的這日。」
「原來是這樣。」她不勝x吁,眼神卻出奇的明亮。「峻,過去就讓它過去吧,你現在有光明的未來,去記那些沒有意義。」
「我知道。」
「不過你能記得前世的事真的好神奇喔。」她不吝惜的賜下讚美,兩眼因期待而晶亮著。「這也算是超能力的一種吧。告訴我,你是否還會別的呢?」
川崎峻莞爾,惠嘉跟前世當他姐姐時一樣樂觀,如果沒有一顆寬大平和的心,大概沒辦法從心臟病的痼疾中熬到十八歲。
「有呀。」他驕傲的挺起胸膛,挽著她來到架子上一盆盆的蘭花前。中指與拇指嗒的擊出聲響,奇異的事發生了,幾株含苞的蘭花紛紛在兩人面前舒展花瓣,開成一片奼紫嫣紅。
惠嘉滿眼的不可思議,這一生還沒見過這麼奇異的事。
「你有花手指啊。」她眨眼道,美麗的菱唇揚起一抹俏皮的笑意。「有沒有考慮當名園丁?」
川崎峻被她的話逗得哈哈一笑,全身充滿著熾熱的暖流。悲傷與悔疚交織的痛苦從體內抽離,剩下的惟有她陪在身邊的愉悅。
「只要你希望,我願意當你專用的園丁。」
他深情的凝視讓惠嘉頸背抽緊。他不是那個意思吧?
「峻!」她警告的叫道。
「我會再給他一次機會,要是他再不懂得把握……」他沒有往下道,留下意味深長的餘韻。
惠嘉被送回自己的房間裡時,仍然在猜想他那句話的意思。
唉,這夜難眠。
???
胡國良震驚的瞪視著相框裡的照片,許久之後,腦海裡一團混亂的思緒忽地被一道光線貫穿,瞬間所有的混亂都得到解釋。
他不敢相信有這個可能性,整樁事件大荒謬了,荒謬到讓人難以置信。
但,等等。
自己所經歷的事件本來就很荒謬,如果不是洶湧在心頭的前世記憶釋放出來的痛苦與甜蜜能量巨大到不容他否認,他會相信人有前世嗎?既然這個都肯信了,那導演整個事件的川崎峻是那個出現在攝影棚裡讓他遍尋不著、害他受皮肉之傷、緊跟著失去自由的心的可惡小孩,又會荒謬到哪裡去?
只是,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胡國良瞇起眼,將相框拿得更近來研究。
驚懼且憤怒的逃離惠嘉後,他在川崎家的產業沒有目標的胡亂走著。一種讓他急迫的想離開的衝動驅使他走向車庫。
當他坐進自己的跑車裡,混亂的情緒奇異的平靜下來,跟著醒悟到自已的行為很混球。
他怎麼可以在吻了惠嘉後,還把所有的錯怪在她身上,拋下她離開?
全是自己管不住體內的賀爾蒙,對她做出這種……冒犯的事,還怪人家出現在那裡,害他失去自制!
現在該怎麼辦?惠嘉一定恨死他了!沒有女人在被人強吻、錯怪後,還會原諒那個可惡的男人!
雖然他是無心的……
再多的懊悔與自責都沒辦法補救她受傷的芳心,何況國良不認為自己準備好立刻面對她。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胡逸淵生命裡最難堪、痛苦的記憶深刻的植入胡國良的生命裡,影響了他對愛情的看法、及面對惠嘉時的態度。
愛情太痛苦了,所以他總是流連而不沉溺。直到遇見惠嘉,從未被任何女子敲動的心扉驟然響動。
在初次看到她的照片時,她便無聲無息地潛進他心裡,他當時還一點警覺都沒有的嫌人家太過稚嫩,沒提防到她會這麼悄悄的進駐他心房,喚醒了埋藏在意識底層那份傷痛的前世戀情。
及至兩人真正碰上面,由前世烙印到今生的深刻情意再難禁制。不管那些情緒曾經帶給他多大的痛苦,他還是忍不住為她悸痛,渾身發著令他慌亂得想要逃跑的狂烈熱度。
可不管他如何逃避,還是躲不過惠嘉,或者該說,是逃不了自己那顆為她躍躍滾動的心吧。
領悟到這點的國良,心情更加沮喪,茫然了許久才振作起來。
他終究不是那種只知逃避、不思解決之道的人。在知道避不過之後,開始用心思考整樁事件。
胡逸淵的慘死不是川崎蘭的錯誤,他因此而怨恨她、進而排斥愛情,根本一點道理都沒有。川崎蘭從頭到尾沒有背叛過胡逸淵,甚至聽聞到他的死訊後,受不了打擊而猝死。
他該釋然了。
理智上想得清楚明白,從前世過度到今生的鬱暗心情並沒有立刻消失。他很清楚心靈深處有許多陰濕的苔蘚需要清理,在此之前,他還是沒法面對隨時都擁有撩動他慾望、刺痛他心靈的惠嘉。
況且還有許多事沒弄清楚,其中最大條的一件事就是川崎峻怎會知道他與惠嘉的前世?
這太詭異了。
他越想越不對勁,決定去找安排兩人覺醒前世牽絆的始作俑者。一路走到他的房間,敲了老半天的門就是沒回應。他試探的轉動門把,門居然一推即開。
昏黃的燈光自半敞的房門流洩而出,從外頭往裡看,僅能看到起居室裡的部分佈置,無法窺探全貌,更遑論是確定主人在不在了。他猶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房間裡頓時燈火大明,原來室內裝有感應器,可自動開啟照明設備。
他無心理會這高科技的裝置,目光朝裡梭巡。
川崎峻的房間十分寬敞,一進門是更換拖鞋的玄關區,櫻花木鋪成的起居室地板略略高於玄關區,國良脫掉鞋子往裡走去。
暗金、橙色、草綠與深藍四色可隨意塑造座椅造形的沙發散置在和式的茶几附近,他越過它們來到起居室與寢區的拉門,由於門是半敞開的,站在門口即可窺盡川崎峻寢室的全貌。
裡頭空無一人,除非他躲在浴室,不然這間套房是大唱空城計沒錯。
這麼晚了,川崎峻到哪裡去?
雖然很不願意做任何沒有根據的推測,不受歡迎的念頭像風一般不得拘束的掃進大腦。
他會是去找惠嘉嗎?
想到惠嘉被他氣得傷心哭泣,川崎峻適時出現安慰的畫面,他不禁恨得牙酸。可一切都是自己找來的,憑什麼埋怨?
他沮喪得想轉身離開,眼角餘光在這時候掃到起居室書櫃上的一排照片,雙腳似有自己的主張般走近,發現全是些頗有年代的家庭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