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葉小嵐
她知道這麼想很傻氣,但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像來過這裡,甚至是住過這裡!
當然是不可能的。她很確定這是她這輩子頭一次到這裡。
這輩子?她玩味著這個字眼,從淺草綠的休閒椅坐起身,環視著房間。一路走進這棟樓裡的感覺再度主宰了她。是真、是幻,還是夢?
雖然川崎峻並沒有帶她參觀每個房間,但經過主要廊道時,視線彷彿能穿透壁面,知道某某房間會是什麼樣的佈置,知道整棟建築物雖然處處可見金碧輝煌的法式傢俱卻在主人的巧思下,將中國風與大和民族的審美觀念融冶於一爐。
尤其是她所在的這間套房。
日式風味的和室起居間地面是以上好的木料鋪成,鋪著米色桌巾的矮几擺在中間,上面有一套精緻的茶具組——是有田燒吧,她想。矮几周圍散落了數個坐墊。稍遠處,中式的博古書架靠牆而立,前方一張古色古香的古董書桌,上頭有齊全的筆墨紙硯,以及現代化的各式文具——她的目光停在HelloKitty的琉璃文具座上,眼睛睜大,彷彿在驚異古意盎然的佈置裡怎麼會多出這麼具流行感的擺設,儘管HelloKitty正是她最愛的收藏。
她的視線越過靠背椅、根雕花幾上當季的蘭花盆栽,移向做為與寢室相隔的大理石隔屏那邊。
眼前的景致交融著意識最底層的記憶,層層疊疊交錯。
那裡不該有一架老式的留聲機嗎?
看到的卻是最新式的視聽音響組合,她悵然了起來。
不一樣,不一樣了。
她倉皇的後退,退到她早先坐的那張休閒椅。它的存在不就是方便主人舒適的躺坐著享愛最先進的視聽設備嗎?她踱進房間,眼前的景致讓她熱淚盈眶。
惠嘉像陷進一場迷離的夢境,房間裡的每樣擺設都像是跨越隔世的記憶來到她面前。
她不勝欷吁的東摸摸西弄弄,儘管大部分的器物都仍如最初一般的形體,但她可以感覺到許多質料已有所不同。
拿那張頂篷裝飾著薄紗罩的大床來說吧,觸感比起她意識裡以為的更佳,還有那床被、枕頭,以及房裡的其他用品,都今非昔比。她輕歎著來到靠著落地窗門擺放的貴妃椅,想像著曾有個像她這般的人兒在那裡看書,發呆,欣賞屋外的景致。
更多影像倒捲的來到眼前,驟湧而來的情感激流非是她脆弱的身心一時間可以承受的,這使得她慌亂起來,本能的想要從混亂中逃離。
她畏懼的退開,差一點絆到地上的行李箱,惠嘉回過神來,對於自己片刻的失神感到不可思議。她……到底怎麼了?
用力甩去盤據在腦中、心上莫名的情緒,她走進浴室梳洗,驚異的發現裡頭寬敞華麗得如五星級飯店。
其實她不該訝異的,這麼美麗的房間難道不該配置個華麗的浴室嗎?
她最感興趣的倒不是現代化的衛浴設備,而是以檜木做成的浴桶,用來泡澡一定很舒服吧。
她向鏡子裡的人兒扮了個鬼臉,忍不住道:「鏡子呀鏡子,請告訴我這樣的好運為什麼會降臨在我身上?我做了什麼好事獲得這麼好的待遇?看看這間浴室,還有房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來度假還是工作的了。川崎峻是最好客、周到的主人,但我做了什麼,讓他願意這樣招待我?他對每個人都這麼好嗎?」
惠嘉很清楚答案,打從她與川崎峻的目光交會後,川崎峻的眼睛就沒有離開她身上,更遑論跟別人招呼。所以,他並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麼好,惟有對她特別。
她狐疑的瞪視鏡中的影像,不過是一張討人喜歡的清秀臉孔,比起川崎峻令人驚艷的俊容,這張臉實在是微不足道,他不可能會對她一見鍾情,況且他還喊她姐姐哩。
「他真拿我當姐姐了?」
以她的年齡的確夠資格當他的姐姐。可是這次到川崎家產業的工作人員比她年紀大的大有人在,怎麼十八歲的川崎峻誰都不去喊姐姐,惟有抓著她親熱的喊著?
「會不會他真有個姐姐,而且跟我長得很像?有可能她不在世上了,或者與他從小分離,是以他在思姐情切下,誤認我做他姐姐?」惠嘉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可想而知,鏡子是沒辦法回答她的。
發現這麼做很無聊,她對鏡中人扮了個鬼臉,重新整理微亂的秀髮,走出浴室。
耽擱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過了半小時。惠嘉打算離開房間,去川崎峻說的蘭花廳找人。
胡國良也會在那裡吧?儘管之前沉醉在川崎峻親切的款待下,她還是注意到那傢伙的陰陽怪氣。至於他為什麼會突然變成一具活動的醋桶……
她動動鼻子,摸摸下巴,做足了表情才得意的對自己道:「那是因為他在吃醋!」
她發出誇張的歎息聲。
他繼續躲,繼續避,繼續不承認呀!一旦遇到了假想敵,所有雄性動物好鬥的本性不都顯示出來了!
不是不承認對她有好感嗎?不是一再迴避兩人間的情愫嗎?怎麼川崎峻一對她好,他就像吃了火藥似的,煙硝味十足?眼中嫉妒的火焰像要隨時吞噬掉礙眼的對手。
「胡國良,你完了!」她露出逮到你的狡黠笑意,不信頑劣的獵物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心情愉快的走出房間,她並沒有拉鈴叫人來。下意識的知道該往左邊走到樓梯口下樓,腦中自有一幅清晰的地圖浮現,熱得一如房子的主人般。
一名僕役在蘭花廳人口守候,為她打開鑲嵌著蘭花圖案的彩色玻璃門戶,她進去後才發現裡頭空無一人,原來胡國良和川崎峻都還沒到。
竟讓小姐等他們!
她有點失望,但僅是聳聳肩,便左盼右顧了起來。
既名蘭花廳,少不得有蘭花擺飾。緊鄰門戶的左牆上一幅鳶尾蘭的油畫,右邊壁面則掛著國蘭的水墨畫,上頭還題有出自「孔子家語」的一段話:芝蘭生於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為困窮而改節。
川崎家那麼有錢,後面那段鐵定沒機會驗證。
她微笑的想著,目光繼續尋找蘭花蹤跡,從綴飾蘭花花葉圖案的壁磚,到有著蘭花彫飾的天花板,連吊燈的形狀都是仿蘭花製成。沙發佈面有蘭花,矮几上擺設了一缽報歲蘭,地毯也有蘭花圖案,只見各式各樣的蘭花將房間裝飾得有如蘭花花園。
要是這時候冒出個蘭花仙子,她都不意外。
才這麼想時,法式落地窗被人從外拉開,將一陣風帶了進來,捲起掛在主牆面繡有石斛蘭圖案的布巾一角,露出所遮住的一幅圖畫。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屋外的人便走了進來,是川崎峻和胡國良。
「姐姐,」他又用日語這樣喚她了,深幽的眼瞳裡射出陽光般光芒,照得惠嘉渾身溫暖。「你在這裡等很久了吧?我帶胡桑到溫室看蘭花,順便勘查拍攝時需要的細節,沒想到你會這麼早下來。」
「蘭花?」她訝異的朝他們走去,眼光落向洞開的法式落地窗,迎面而來的景色令她有片刻的失神。
原來從蘭花廳外的露台走下去,便是她早先看到的那片草坪,穿過碎石小徑可達草坪上的溫室。
從這裡隱約可見溫室裡的各式蘭花,一抹恍然飛進惠嘉眼裡,蘭花廳之所以叫蘭花廳,不僅是因為廳內的佈置處處有蘭花,推開落地窗便可信步走到不遠處的蘭花溫室觀賞蘭花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開軒面蘭花,把茶話詩情。想像中,曾如此愜意的度過時光。
那人最喜歡坐在這裡了,她總是靜靜的為他沏一杯蘭花茶,期待的看著他將繪飾著蘭花的有田燒放到鼻間嗅了嗅,一張闊嘴不吝惜的朝她露出讚許的笑容,這才將茶杯就髻品茗。
「姐姐」川崎峻的低柔呼喚打斷了惠嘉出走的神思,她迅速收回投向溫室的視線,微帶歉意的朝他笑了笑,還來不及說什麼,他親切的笑臉靠了過來,修長的雙臂跟著摟住她。
咦,這人怎麼這樣喜歡摟人?敢情是拿她當成抱枕了?腦中飛快電閃過這兩個念頭,她偷覷一旁的胡國良,那張國字臉頃間變得猙獰,惡狠狠的瞪著川崎峻。
「我好高興你回到我身邊。」後者卻恍若未覺,在滿足的低喃之後,俊秀得讓眾女性歌迷為之瘋狂尖叫的臉顏就這麼朝她俯低過來,性感迷人的唇微微嘟起。
我的媽呀!
惠嘉在心裡大叫的同時,急急忙忙的想躲開他擾人的氣息,其實她根本毋需這麼做,因為胡國良在同一瞬間猿臂一伸,氣急敗壞的將川崎峻給拉開。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朝那張表情無辜的俊臉氣惱的大吼,「先前佔了一次便宜還不夠,現在還想佔第二次!」
「什麼一次、兩次?」他困惑的眨著天真的眼眸,臉上不帶絲毫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