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葉小嵐
「這裡算是北投了吧!」她呢喃著,沒預料他會回答。
「嗯。」
當濃濁的喉音傳來時,惠嘉還以為她聽錯了。
這次她沒有魯莽的破壞,像是怕嚇到他似的,小心翼翼的對著窗口道:「北投是有名的溫泉鄉喔。我去過土雞城,還泡過這裡的溫泉。這裡還有溫泉博物館及北投文物館。你去過沒?」
最後那句,她是轉向他才問的。
「什麼去過沒?」他隔著墨鏡以眼角餘光瞄她,一顆心跳得亂七八糟,弄不清楚她到底問什麼。
在唐家見到她後,他的心情就不曾平靜過。
該死的!不是確認自己做好武裝了,才答應張英端去接她的嗎?
這份自信卻在迎上她乍喜含情的目光時陡然消失,一雙眼急切的想將她清新如白蘭般的嬌柔倩影給看個飽,畢竟距離他們上回碰面已有五天了。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們五天不見,不是相隔了十五個秋嗎?累積了十五個秋的相思,都在急速的心跳聲中鼓動,一聲聲的傳遞向她。
直到唐玉龍的質疑傳來,他才猛然回神,震驚像一巴掌摑在他臉上,原來他所謂的做好武裝竟是這般不堪一擊,一見到他刻意想排阻在心之外的人兒,再多的武裝都形同虛設。表面上雖不情願的來接姚惠嘉,其實是掩飾他渴望見到她的焦躁。
原來,他一直在自欺。
當這個可怕的領悟徹底佔領他的心,一陣摸不著頭緒的不安同時升起。他嘗到驚慌的滋味,他居然讓姚惠嘉這麼影響他,甚至控制他的情緒,他怎麼可以!
他迅速戴上墨鏡,彷彿可以借此重新築起心防,將姚惠嘉的影響力徹底逐出。然而她握住他的軟若無骨小手,一次又一次的考驗著他的自制力,折磨他男性的慾望,他只得以悍然的態度提醒她,雖見到她眼中易受傷的脆弱,仍咬牙不讓自己順從渴望拉她入懷安慰。
但當她提到他喜愛的車子,他忍不住像個驕傲的父親炫耀了起來,直到她質問他:你寧願摸一輛冷冰冰的車,也不願碰一個活生生的美人,這點是不是奇怪了點?
他下顎抽緊,渾身僵硬了起來,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一路上,這句話不知在他心底質問了幾遍。他想了又想,仍找不出答案來。
他也想知道為什麼呀。
為什麼他不能用對其他女人的態度來對惠嘉?為什麼他要一再拒絕她的示好?為什麼他不能順從渴望對她為所欲為?為什麼他要折磨自己,強迫自己不能接受她、愛她?
天呀,他驀地臉色蒼白,只為他竟然想到那個宇!
不可能,不可能!
強壯有力的下顎一再緊抿,只為這個可怕的意念。有可能嗎?
「喂,你在發什麼呆?」惠嘉高亢的聲音顯得緊張,國良以眼角餘光瞄了她一眼,發現她向來呈健康的色澤粉頰如今蒼白失血。
「什麼?」
「你剛才闖過一個紅燈,還差點撞到人哩!」她朝他指來的手指充滿控訴,國良則是一臉莫名其妙。
「有嗎?」
「當然有!」她臉色一整,表情氣憤了起來。「先生,你剛才是在發呆嗎?要不然怎麼連自己做了什麼好事都不知道?我第二次問你是不是去過這裡的文物館和溫泉博物館,你沒有回答,兩隻眼睛只顧著盯著前面看。我以為你在專心開車,就沒吵你,豈料你會視而不見一個大紅燈,就這麼咻的開過去,差一點就撞到人了!」
「沒撞到人嘛……」
「撞到還得了!總之,你給我專心點,不要再發呆了!」
「我沒有……」他倔強的收緊下顎,不肯承認自己開車發呆。「我只是……呃,都是你問我有沒有去過,我在想嘛!」
總之,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才不會有損他的男性尊嚴。開車發呆?給人知道了,他可顏面掃地!
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他會想到進人呆滯狀態?姚惠嘉無法置信。
「我沒去過。」為了證明自已的確是為了那問題失神,他趕緊回答。「雖然來過北投很多次,但那兩個地方我都沒去過。」
惠嘉瞪他一眼,不敢相信的看向窗外風景。
新北投捷運站古色古香的建築正從窗前經過,景色清幽的新北投公園赫然在目。
他還真敢說呢!
惠嘉莞爾,對他的死鴨子嘴硬好氣又好笑。算了,為了這種無聊事爭辯好像沒什麼意義,她還是把握住他難得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想辦法探測他的心意吧。
「你來北投這麼多次都做什麼?上陽明山?洗溫泉?」
「都有。」他嘴角微往上揚。「泡湯是最棒的了。我一些日本友人便格外喜愛。」
提到這個日本人,惠嘉就忍不住往歪處想。日本人的好色是世界聞名的,他們喜歡來北投,除了溫泉外,還有其他因素吧。日本據台時期,北投因溫泉而受到日人重視,溫泉旅館及酒樓如雨後春筍般設立,使得北投成了粉香脂膩、笙歌不斷的銷金窟。在政府廢娼後,一度沒落,但近年來不少觀光級旅館林立山區,那個風又有點漸長,溫泉鄉變成溫柔鄉了。
那些男人呀!一想到這裡,胃部被人強灌了一大桶醋般難受。
「你有沒有帶女人去?」這句話就這麼衝口而出,她想掩住嘴攔截都來不及。
「干卿底事。」他冷冷道,口氣不太好。
「我好奇,不行呀!」她不甘示弱的道。寧願相敬如「兵」,也不想再讓兩人間的氣氛回到不久前的相敬如「冰」了。
「你早知道我是什麼樣的男人了!」他賭氣似的回答裡有著濃烈的乾澀,像是想借此嚇退她,又像是想說明什麼。
「沒錯,我知道。」她看向他,慧黠的眼眸裡有著淡淡的嘲弄,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你是個懦弱、不敢誠實面對自己情感的男人。」
「什麼?」他險些一口氣提不上來。這丫頭居然敢這樣說他?
「誠實的面對自己的心有那麼可怕嗎?」她不懂。「你不該是個笨蛋,會不瞭解一味的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還要裝糊塗。
「你……」她感到一陣絕望的痛苦,要怎麼做他才願意面對?
「你留的那張紙條……」他忽然道,墨鏡也無法隔絕他眼中驟然一熱的情緒,語氣裡有種困窘的急迫。「是什麼意思?」
喝,原來他不是完全的不在乎呀。希望重新湧回心頭,她抿了抿嘴,神氣的睨向他。
「什麼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呀!」
她以為他不識字,看不懂何謂字面上的意思嗎?
「我知道字面上的意思。我是說……」他下顎收緊,每個宇都像從齒縫裡擠出。「就那個意思嗎?」
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跟她玩起啞謎來嗎?惠嘉雙手抱胸,臉上浮現淡淡紅暈,回想起當時寫那張紙條時的心情。為什麼那樣寫?連自己都說不明白哩。腦中的文思就那樣衝出來,循著胳臂、手腕、手指、筆,一氣呵成的流洩在紙上,沒有絲毫的猶疑。
那是……她輕聲歎息,說出他可以安心的話。「怕你會食言,寫來提醒你。你是那樣認為吧?」
國良臉上的肌肉跳了跳,沒有回答。
他黯沉的臉色似乎有些失望哩。惠嘉在心裡竊喜,決定逗逗他。
「還是你以為那是情書?」她笑。
「怎麼可能!」他立刻且激動的否定。
「你有沒有收過女生寫的情書?」
「沒有。」他悶悶的道,轉動方向盤把車子轉進一條岔道。「你呢?」
「女生寫的沒有。」她俏皮的回答,還朝他眨眨眼。「倒是男生寫的,從小到大數不清收到有幾封了。我可是個萬人迷喔。」
他沒回答,心裡有著不敢苟同,像是無法相信姚惠嘉會有追求者。可是,該死的,如果他不是瞎了眼、聾了耳朵,當然知道她有追求者。據張英端那個八卦王在講,不少政商界名流、富家少爺全是衝著她秀色可餐的姿容,想借拍廣告的機會親近她。
可借姚惠嘉的靠山還滿硬的,由她的親友團組成的親衛隊在政商法界跺一跺腳都會引起一陣小地震,早在她身上掛了個閒人匆近的牌子,要那些大小豬哥招子放亮點,姚大小姐可是朵價值千金的嬌貴蘭花,不是誠心誠意的青年才俊請勿靠近她三尺之內。
「如果你羨慕、嫉妒的話,可以把我寫的紙條當成情書,喜歡的話,我有空再寫給你。」她故做不經意的說,深黑的眼眸緊緊盯著他。
「謝了!」他嘲弄的扯了扯唇笑。「我老得不屑玩這種遊戲了,」
「那不是遊戲!」她著惱的回答。「寫情書不是年輕人專屬的權利,多少文人都會在晚年時為心愛的人寫些甜蜜的句子,譬如愛倫坡在妻子死後,還要掏出心來懷念兩人的愛情,甚至在一年後,追隨妻子長眠於地下。比起當年的愛倫坡,你可年輕多了!可別說你連握筆的力氣都沒有,這麼大的方向盤你都握得住,稍早還說握著TT的排檔桿時,能感受到手指都興奮起來。比起方向盤或排檔桿,一枝小小的筆根本不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