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黃朱碧
這樣的天氣,令唐蓉只想懶洋洋地蜷縮在沙發上,啜飲一杯卡布奇諾,聆聽美妙的樂音,讓她緊繃許久的心緒,稍稍獲得紆解。
花了五天的時間明察暗訪,她總算打探出匹特洛藏身的巢穴——一棟背山面海,圍牆高築的花園古堡。
昨晚她本來想化裝成幫傭的婦女,潛進去摸清地形,卻在半路上遇見了一位故人——吉岡百惠。
她想出聲打個招呼,可百惠姊顯然認不出是她。歲月無情地在年近四十的女人身上烙下一道道憔悴的痕跡,雖然她很努力地把自己妝扮起來,卻依然掩飾不去無情的現實。
她為什麼會在匹特洛的古堡附近出現?她和他有所牽連嗎?
唐蓉倚在昂貴舒適的沙發椅上,細心籌謀下一步暗殺計畫。她蓄意地,把步調放慢,以便好好享受奢華的生活,這一切得感謝張冀生前處心積慮攢聚,讓她坐收漁翁之利,否則她終其一生,大概也無法體會出揮金如土,是多麼過癮的一件事。
接近晌午了,叫一份豪華大餐進房裡享用吧,住總統套房的人,應該不需要親自下樓點菜。
窗外霧氣漸退,也許到俱樂部玩玩,舒活一下筋骨,會是不錯的點子。
唐蓉用過午餐,從衣櫥裡取下一件聖羅蘭的絲質洋裝,質地細柔的粉藍裙裾,服貼地順著她曼妙婀娜的曲線,娓娓擺盪開來,如籠輕煙,如罩薄霧,媚影翩翩。
依循感化院老師教導的方法,撲粉漆唇,淡掃蛾眉,煞費苦心地仔細裝扮。
從今天起,她不必為任何人美麗,一切只為自己。她曾努力從絕望的深淵爬出來,又再次斷送了求生的慾望,反反覆覆到頭來依然像曠野上亡命的落日,只餘片刻燦爛的霞暉,荏弱悲愴地等候死亡到來。
上蒼不讓她死,她就得堅強而且有尊嚴地活著,不管明天將會如何,她都要把今天過得了無遺憾。
回眸瞟一眼床頭櫃上,她從泰國警政單位手中取回的骨灰罈,淒苦一笑,笑中有晶瑩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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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的倫敦街頭,來往著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以及無所事事蹲踞騎樓下,兩眼空洞,衣衫襤褸的流浪漢。
伊籐一下飛機便直接住進預定的飯店,意外地在床頭電話機旁發現一張便條紙:
她安然無恙,現人在倫敦麗晶酒店。
賈德
撕掉字條,伊籐讚歎而欣慰地笑了笑,賈德的辦事效率的確超乎常人,前後僅僅一天一夜,他竟已查明唐蓉的行蹤。了得!不愧是他的哥兒們。
匆匆換上一套質感極佳的寶藍色BOSS西裝,戴上無框眼鏡,讓自己難掩狂狷的眉宇,添了幾分書卷氣。
顧不得雷思交付的任務,他抓起手機,快速奔下樓梯,朝對面精品大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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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幽靈般,自珠簾後鑽了出來,尋找短暫的刺激。
俱樂部裡沒有太多人,大伙各自飲宴、暢說、玩樂,充斥著紙醉金迷。
向服務生要了杯香檳,唐蓉順著金紅絲絨幔踱向右邊的餐桌,若無其事地對周圍的紳士淑女頷首微笑。
她宛如赤色煉蛇在吐著信兒,媚入骨縫裡,眼中淒迷,蛾眉輕蹙,將在場的男士們迷得神魂顛倒。
這些人有許多是匹特洛古堡的常客,從他們身上應該或多或少可以查出一點線索。
她相中了一名中年男子,走過去正要攀談,雙眼突然被一個疾閃的人影釘住,那是一張數度萍水相逢,但教她終生難忘的臉。
霎時一記劃破長空的槍聲,震駭了場內所有的男女賓客。
「快走。」那人猿臂一伸,將她用力推向門外。
唐蓉猶來不及回應,已被眾人擠向樓梯口,混亂倉皇之中,她拚命回眸張望,卻遞尋不著那個人。
莫非眼花?因她思念過度以致於魔由心生?
她無措地隨人潮撤進酒店大廳,可怕的槍聲旋踵追了上來。難道是衝著她來的?
唐蓉用力甩甩頭,把剛剛失掉的神智拉回。此時此刻,保命要緊,大廳上人太多了,一時之間勢難脫身,下如走側門。
由於槍聲突如其來,歹徒據說不止一人,酒店的服務人員紛紛走避,令一樓的餐廳,包括咖啡館及廚房陷入空前忙亂。
唐蓉艱難地穿過數條錯落的甬道,甫步下階梯,立即被一名嬉皮妝扮的男子強拉上一部破舊的機車。
「你是誰?」本能的反應,讓她急於掙開那人的箝制。以及他強罩在她身上的破夾克。
「待會兒再跟你解釋好嗎?」笨女人,連他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你不說清楚,休想我會跟你走。停車,讓我不去——」根本沒給她機會把話說完,機車已風馳電掣衝出巷道。
要命的槍聲再度響徹雲霄,他猛地回頭睇望,驚覺歹徒已追逐到百公尺左右的距離,就算最樂觀的推測,頂多五、六分鐘,他們鐵定會被打成蜂窩,如果她再嚷嚷個不停的話。
「抱好。」不管她同不同意,伊籐一把抓住她的右手環向自己的腰桿。
「喂!你沒權利脅迫——啊!你到底會不會騎車啊?」他這種蛇行狂飆的行止簡直是找死嘛!
「閉嘴!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他十三歲就玩過越野登山車,然後每半年摔壞一部重型機車,直到他爺爺發出最後通牒,警告他再不停止那種瘋狂行為,就切斷他一切經濟支援時,他已經獲得日本業餘機車大賽的三屆冠軍。
這部破爛型越野車,雖然馬力稍嫌不足,性能倒還過得去。伊籐邊猛加油門,邊謹慎注意路況。
前面不遠處已是市鎮交界,一棟棟大樓換成茂密的林木區。他靈光一閃,毫無預警地作了個驚險萬分的九十度大轉彎,將機車快速駛進亂木叢生的山坡地。
唐蓉被他這膽大妄為的舉動嚇得目瞪口呆、臉色蒼白,卻也出奇的冷靜,自始至終不再發出聲響。
後面由歹徒搭乘的兩部BMW轎車,則因車速過猛,緊急煞車後,方向盤操作不穩,相繼滾落斜坡下。
伊籐為避免被交通警察攔下,所以並沒有停車的打算,直到顛跛了不知多久,油箱裡的汽油全部耗盡後,才萬不得已停在一處湖邊。
唐蓉沒等他停穩,即矯捷地躍下機車,逕自走向湖邊,脫掉身上那件遮頭罩面的破舊大夾克,露出她光潔美好,娉婷出塵的身段。
如果給她一雙翅膀,無庸置疑的,她必然是最美麗的天使,輕薄柔絲衣裙,垂長烏亮似錦的秀髮,和那雙靈光幽幽閃動的眼眸。
伊籐怎麼也想不到會在倫敦,這樣的情況下和她三度相逢。
她蓄意地擺出誘人的姿勢,好引誘她眼中的「嬉皮」向前表達被挑起的熊熊慾望。
「奇怪,這個男人是同性戀嗎?居然不為所動?」唐蓉暗暗吃驚,卻依然不作聲響,姿態撩人地拉下黑細肩帶,拋給他一朵璀璨可掬的笑容。
是正常男人就絕難抗拒得了這樣的撩撥,一旦他色心陡起,以為四下無人,她又嬌弱可欺時,便給了她一個名正言順的殺人理由。
雖然他罪不至死,人家只不過是情況危急,強要她抱了一下,可,那也不全是他的錯呀。
當然,唐蓉不會為了這點芝麻綠豆小的事情痛下毒手,她殺他,只因為他不能活著,普天之下只有死人才不會洩露秘密,她要那群歹徒認為她已魂斷懸崖下,儘管她還搞不清楚,對方是哪條道上的,為什麼要殺她?但殺手守則第一條: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放一人。
算他倒楣吧,殺手的遊戲規則如此,她也莫可奈何。
驀地,她聽到一聲輕微的歎息。
「擺弄夠了沒?」伊籐原想立刻表明身份,跟她來個熱情擁抱,怎知她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引誘男人犯罪的舉止,簡直不可原諒。
在沒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之前,他決定暫時維持嬉皮的面貌,再旁敲側擊,伺機探查她是何居心?
「如果你實在閒得很痛苦,可以過來幫我把機車推到斜坡上。」顯然他已注意到前頭十餘公尺處的懸崖。
果然是同性戀。
唐蓉把自己的引誘失敗,歸咎於他的特殊「性趣」。沒想到倒楣的是她,好了,這不要用什麼名目殺人?於情於理他都算是她的救命恩人,恩將仇報可不是地處事的原則。不行,得另外找個藉口。
「喂!你到底發瘋夠了沒?再耽擱下去,待會那些混混追來,我就不管你嘍!」伊籐實在猜不透她哪根筋不對勁,跟個落魄嬉皮來這套,不嫌糟蹋自己嗎?
唐蓉白他一眼,不情不願地踱到車後,彎身幫忙推車。
嘿!等等,這什麼樣子?她胸口裸露那一大片雪白的肌膚,還有……若隱若現的乳溝?簡直傷風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