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黃朱碧
「你好。」唐蓉禮貌地欠了欠身,手心微微冒出冷汗。「就是您搜集了泰國所產的花木名目共一千零三十二種?」唐蓉只聽說泰北來了位莫測高深、不可捉摸的人物,年紀輕輕,卻成天埋首在植物叢裡,既不參加學術界的聚會,也不肯結交女友,是個道地特立獨行的極端分子。
偽裝得真好。
伊籐粲然一笑,剛硬的線條霎時柔軟許多,較之先前的肅冶更添幾分迷人丰采。
「漂亮女孩很少對植物感興趣的,你這些資料是從哪裡得來的?」他蓄著笑意,眸中淨是撲朔迷離的星芒。
雖然他一逕地故作輕鬆,但唐蓉卻從他眼裡讀出虎視眈眈的企圖。
「您最近在刊物上發表了兩篇文章,詳載從東南亞各個小國採集來的熱帶高山植物標本……」她一臉的敬仰和肅穆。那兩篇文章都是傑瑞不知打哪弄來的,逼她非看不可,還一再重複他最欣賞認真又有才華的教授。
眼前的兩個大男人同時愣了一下,不得不對她的涉獵廣泛給予由衷的讚美。
「看來我遇上知音了。」伊籐溫文一笑。
「好極了。趁我不在這一個小時,你們可以盡量交換心得,但是,最精采的必須等我回來之後再說。OK?」張冀托辭店裡頭忙,匆匆告別兩人。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僵凝。
天殺的張冀,電話中只告訴她要盛裝赴約,又沒講清楚所謂「食古不化」的教授,原來才三十多歲,害她以為……
糗大了,他一定認為她仍操舊業,只是轉移陣地,從上海遠渡重洋到清邁。
款!能不能說句話,不要雙目灼灼,陰鬱地望著人家?人家臉上又沒寫字。
良久以後,他終於打破沈默:
「你不該解釋點什麼嗎?」對於五年前的爽約,以及鬼祟的行動。
「你是指……」唐蓉下意識地捏扯肘際的白金鏈子,思忖如何啟齒,才能自圓其說。
「一件一件來,我要最完整的。」他緊迫盯人的眼神,沒打算讓她敷衍了事。
「沒有。在我身上再沒有完整的東西了。」家庭、父母、學業、事業,甚至心理、生理……驀地,一陣臊熱湧上她的臉——她憶起了五年前那一夜。
她的突然羞赧,被伊籐解讀為放浪形骸後的省悟,不由得妒火中燒。
「你知道,我在上海多留了三天,卻始終不見你的人影。告訴我,你不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而爽約。」伊籐眉宇間,淡淡掃過一抹陰霾,不留意的話,很難注意到他埋藏在兩道濃黑劍眉後的滄桑。
「很抱歉,答案是肯定的。」淚水朦朧了她明媚的眸子。
唐蓉嚥了嚥唾沫,連同洶湧的淚水一併咽進肚子裡。她不需要同情,這麼多年,她不是也已經熬過來了嗎?
「那個人就是高坡的私生子?」胸口急劇起伏,為蓄勢待發的怒火發出危險訊息。
唐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她不願意浪費彼此的時間,去周旋一份不會有結局的戀情。這一生,她注定了永遠要與孤獨長相廝守。
「你撒謊的技巧很不高明。」他譏誚地揚了揚眉。「羅傑瑞從來沒去過上海,你大概不知道吧?」
「喔,那想必另有其人。」唐蓉倚在椅背上,支撐著自己不被他狠烈的眼逼得和盤托出。
初次下海的大陸妹或許天真可人,但手染血腥的殺人犯,鐵定會令人退避三舍。她希望留給他的是最美好的印象,即使一切來去太匆匆。
「不准閃爍其詞。」他猝然抓住她的手,強按在桌上,「如果愛情對你而言太過沉重,我絕不勉強。」食指輕輕佻起手鏈,若有所思地,「它還算數嗎?」
唐蓉眼中的淚液再也圍留下住,汩汩滾落兩頰。
「我不配,我早已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清純少女,我……」
「別說。」伊籐捧起她的臉,輕拭她眼角的淚水,「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許多不得已,我們需要的是互相疼惜,而非相互鄙視。」要抑制強烈的渴望下去吻她,簡直比做掉十個毒梟還要困難。
伊籐使盡全部的力氣,才足以命令自己將手從她臉上移開。這折騰人的小美人!
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他冬眠的心逐漸甦醒,開始知覺愛情這玩意兒原來仍是甜蜜的。
老以為自己是打不死、戰不敗的鐵金剛,豈料一個郭美亨,就將他擊得潰不成軍。蠢!
「所以,你還要我這個妹妹?」唐蓉的心莫名其妙雀躍起來。
「可以嗎?」媽的!他又做蠢事了。
唐蓉嫣然一笑,權充應允。
「笑得再嫵媚性感一點。」伊籐厲眸掃見餐廳外的黑影。
「嗯?」唐蓉下解。
「你那個假叔叔正貼在窗外,監視你有沒有使出渾身解數勾引我。不要轉頭!」
唐蓉倒抽一口冷氣,駭然於他的無所不知。
「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拂掠一下微卷的假髮,拋出一個迷死人的笑靨,她又恢復妖艷的殺手本色。
「五年前那個使你忽然消失的意外。」如果不是礙於身份,以及雷恩急如星火的催促,他保證會問遍大街小巷,找到她的住處,將一切查得水落石出。
「不知道也好。」舊日的傷痕尚未結痂呢,切切不可重提。
假使上帝允許,她很願意坐在這裡跟他拋一輩子媚眼,腦海裡滿滿充塞著他倆情意深濃的纏綿畫面……朝迎旭日,暮送夕陽,擁有每個平凡女人都該擁有的幸福。
「嘿!」伊籐的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你實在很不專業,殺手規章第一條:為我再斟一杯酒。」
「什麼?」根本胡扯。
「你叔叔進來了。」下次再幫她惡補全部二十一條戒律,千萬不能讓她在執勤的當口隨意閃神,那是危險至極的舉動。
「這樣夠不夠?」唐蓉「執壺」的嬌俏模樣的確頗有魅惑眾生的效果。
「夠了夠了,我酒量不好,喝多了容易誤事。」一眨眼,伊籐又成了食古不化的老學究。「喝完這杯,也該走了,我習慣十一點以前上床。」
「那怎麼可以,咱們還沒喝一杯呢。」張冀熱絡地招來waiter,準備加點幾樣小菜。
「不了,不了……」
兩個大男人虛偽酬酢一番,才假意難捨地話別。
唐蓉雙臂抱胸,看得猛嘔胃酸。
「這是什麼意思?」她沉下臉,表達內心的不滿。
張冀僅是組織派駐泰北的連絡人,並非握有生殺大權的上司,他沒資格要求她到這兒來犧牲色相。
「意思很簡單。」張冀丟給她一台火柴盒大小的相機,「去勾引他上床,拍下他淫穢委靡的畫面,然後殺掉他。」
「為什麼?」唐蓉脫口而出,立刻察覺失言,驚恐地閉上朱唇。
上級交代的任務,絕不容許質疑或否決,違著殺無赦。
她作夢也想不到,這是張冀自己下的格殺令。
第五章
無聲幽暗的夜裡,門輕輕地打開,唐蓉掩入屋內,以為傑瑞這時候應該好夢正酣,沒察覺到任何異狀。
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全逃不過黑暗中那雙圓亮的眼珠子,從她出去到回來,傑瑞無不豎起耳朵,靜靜傾聽每一個細微的聲響。
所不同的是,她趕往市區時,屋內僅剩傑瑞一人,而現在則擠進了四、五名凶神惡煞。
唐蓉走進起居室,忽爾停了下來,直覺告訴她,出事了。並非有什麼聲響驚擾了她,而是太靜了,那種反常的寂靜,令她背脊發涼。
她企圖立即轉身退出房內,卻已經太遲了。
屋內的燈光「啪!啪!啪!」地登時大放光明,由於強光突如其來,唐蓉在回身的剎那間,只看到幾乎每一張沙發之後,都有人站起來。
然後,她發現傑瑞坐於沙發上,雙手雙腳統統被粗繩縛得死緊,動彈不得。
唐蓉只獸愣半秒鐘,馬上認出居首的那人正是高建成的拜把兄弟何清亮,她在喪禮上見過。
何清亮乍見她入時性感的妝扮,整顆心,不,整個人,全都燥熱起來。
「原來是何大哥,怎麼回事啊這是……」她故意向前一跨,露出高叉裙內一截白皙誘人的美腿。
「莫妮卡,這沒你的事,快走。」傑瑞臉上紫一塊、青一塊,樣子相當狼狽。
「臭小子,你給我住口。」何清亮照他左臉就是一拳。
「何大哥別動那麼大火氣,」唐蓉趕緊繞過去,擋在傑瑞身前,「傑瑞究竟什麼地方得罪您,我跟您賠不是。」
何清亮陰險地邪笑,「這王八羔子,居然要把高建成的遺產全數捐給慈善單位,你說他該不該打。」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唐蓉食指戳向傑瑞胸口,回首朝何清亮眨眨眼睛,「讓我來勸他,那些遺產可都是何大哥跟幾位弟兄出生入死打拼回來的,再怎麼樣也該拿出來平分給大伙,怎麼可以白白便宜給外人,何大哥您說是吧?」
「對對對,莫妮卡比你上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