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黃朱碧
「趙先生。」他濃眉蹙了蹙,「你沒別的衣服嗎?」
「有啊,不過就屬這套最好看。你不喜歡?」她略顯失望地低垂螓首。
「無所謂。」伊籐斂起臉容,以他一貫的低調,自斟自酌。
「我幫你。」唐蓉漾起職業笑臉,慇勤接過酒瓶。
伊籐旋即搶回,「去洗把臉,把衣服換掉。」這副扮相,實在令人倒足胃口。
「哦。」唐蓉乖巧地走進浴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伊籐心中仔細盤算著下一步誅殺大計。雷恩告訴他,十二月一日晚上,包括泰國北部的三名販毒集團首腦,將在那棟舊宅院會面。
他可以想像,當他們發現「黑貨」已經全數不翼而飛時,雙方那種劍拔弩張的場面。二十分鐘應該足夠讓他們互相火拚,然後他再適時出現做個了結,在警方到達之前,連人帶貨一併銷毀……
「這樣可以嗎?」唐蓉嬌憨的聲音忽爾響起,將他的思緒生生拉了回來。
「唔。」白淨素淡的樣子的確比較適合她。
「可是我沒帶別的衣服來。」眉梢一揚,故意擺出萬種風情。
可惜太矯揉造作了,一點都構不上職業水準。伊籐為她努力卻嫌過度生嫩的「演技」心生憐憫。
「就換上浴袍吧。」
這女孩頂多十七、八歲,書不好好念,竟自甘墮落,根本不值得同情。伊籐的神色又恢復原先的冷郁。
唐蓉毫不遲疑,當著他的面便脫起上衣。她會錯他的意了。
「到裡面換。」他指著浴室,堪稱溫和的目光,突地進出兩道炯炯星芒。
緊要關頭,他可沒那個心情,即便有也不屑跟個發育不全的大陸妹。
唐蓉驚惶失措,白皙的小臉脹成紫紅,「對不起。」
須臾推門走回床畔時,眼裡蓄著一汪熱淚,隱忍著不敢滴下來。
伊籐漫不經心地瞟她一眼,這一眼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的浴袍微敞著領子,露出雪白似脂的頸項,上面覆著薄薄、似有若無的絨毛。人雖是稚嫩、生疏而容易受驚嚇的,可身材則比他揣測的更為圓實、婀娜有致。
「躺到床上去。」他交代任何事情,都用命令的口吻,不容她藉故推辭。
在來之前,百惠姊已叮嚀再三,早晚會碰上這種場面,只是她沒想到,第一晚就……
唐蓉瑟縮地躲進被窩裡,僅餘兩隻燦亮的眸子,好奇且毅然地等候伊籐發落。
「今天的工資。」他將預備好的百元美鈔塞進她手中,也不問她夠不夠,兀自彎身卸除衣物。
「等等,我……我是,是第……第一次,所……所以,可不可以要……多一……一點?」艱難表明心意,唐蓉窘得恨不能立刻鑽進地洞裡去。
伊籐心中冷笑。他不信她,但他不在乎多花一點錢滿足她的貪婪。
「多少?」
「兩百,呃……是,是美金。」其實在上海,一個晚上五十元人民幣就可以左擁右抱,吃香喝辣的了。
若不是臨行前,百惠姊再三交代她必須開出「天價」,以提高行情,她才沒皮厚到大剌剌地在陌生人面前討價還價出賣靈肉。
「一回生兩回熟,慢慢的就會麻木了。」這是百惠姊送給她的十四字箴言,想起來只會教人鼻酸。
伊籐很大方,一口氣給了她三張大鈔,「額外的給你買衣服,記得要素雅的。」這樣說她應該懂吧?明天到寄懷別館會見此地高幹時,他可不希望帶個土豹子女伴去。
見了錢,她破涕為笑。但身上只著一件浴袍,不知把錢往哪裡放,只好緊緊捏在手掌心。
這連串天真傻氣的舉動,令伊籐莫名的不忍,心生一股想吻她的衝動。他平常不是個容易感動的人。
他褪去覆裹著厚實肌肉的內衣褲,呈現無懈可擊的優美曲線時,差點令唐蓉胸口為之一窒。嚴寒隆冬,熱汗卻從她額際兩鬢冒湧淋漓。
天吶!我快昏倒了。
妓女這個行業果然不是普通人幹的。
忍著臉紅心跳的倉皇,她盡可能地讓腦海浮現出她母親陰濕彷彿永不放晴的哀怨眼神;猥瑣噁心,心懷不軌的繼父;以及破舊簡陋的小木屋……好逼令自己堅強無悔地完成她生命中第一筆皮肉交易。
「看著我。」他的嗓音自耳畔響起。
唐蓉顫然一驚,瞪大水眸等候著差遣。
「為什麼哭?」就一名賣春女而言,她的眼淚誠然太多了,過多的淚水非但難以博得同情,反而教人生厭。
「對不起。」不要哭,不許哭,這一遭不是早就料到的嗎?慌忙拭去淚珠兒,綻出一朵嫣容,微笑才是她分內該做的事。
「睡覺吧!」息掉床頭罩燈的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伊籐被她洶湧澎湃的淚水,搞得心情大壞。
她刻意委曲求全的可憐相,讓他無端興起欺負未成年少女的愧疚感。雖然他根本連丁點歪念頭都不曾有過。
「要不要……我,把衣服給……脫了?」百惠姊說,主動討客人歡心,才能得到更多小費。
她真的很缺錢,而且是一大筆足以讓她遠走高飛,脫離魔掌的旅費。
這男人看來不壞,體體面面,不,其實他很帥,出乎她想像的俊朗瀟灑。
他是她挑中的,在酒樓前來來回回徘徊了好幾天,始終沒碰上一個讓她比較能夠心甘情願獻上清白身子的男人,直到這個叫伊籐的日本男子出現。
很慶幸自己遇上了一個表裡如一的斯文人,聽同行的姊妹淘們說,尋芳客多得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衣冠禽獸。看來這趟買賣並不那麼低俗粗暴。
「要不要吃點東西,喝杯酒?」不可諱言的,她光滑的身軀十分誘惑人心,伊籐若有所思地睨向她背側一邊,伸手捻亮檯燈,緩緩褪去遮覆在她柔細線條上的浴袍。
她沒有應聲,只乖順接過他手中的水晶杯,讓香醇、濃烈的黃色汁液沿舌尖滑過咽喉。
然後,她幾乎在同一時間內,沈沈,沈沈睡去,有生以來,她不曾那樣熟睡過,四周發生任何事情她全沒印象,甚至不記得他是否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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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最繁華的黃埔灘,打烊後的「華夏酒廊」內。
吉岡百惠倚著吧檯,以非常撩人的神態遞給他一杯廣州茅台。
「又是那群女學生,纏得你分身乏術?」他們約好一起吃晚餐的,現在卻連宵夜都嫌晚。
匹特洛得意洋洋地笑了笑,啜了一口他最喜歡的東方美酒,才清清喉嚨道:
「小孩子嘛,她們懂什麼?不過想學點皮毛,年輕女孩對政治的興趣永遠不會超過巴黎時裝。」匹特洛登記有案的職業是大學講師,每星期四堂課,教授歐美政論。
由於他風度翩翩,談吐優雅,身材挺拔,因此廣受年輕學子歡迎。
一個「看起來」有智慧又學識廣博的男人,通常是迷人的,他就是其中一個,即便是浸透人情世故的吉岡百惠,也難以抗拒地投懷送抱。
「那麼是什麼原因,讓你遲到了五個鐘頭,卻連一句抱歉都不肯說?」她近乎撒嬌地質問他。
「英國那邊來了朋友,我只能抽出一個鐘頭的時間,陪你喝點小酒。」他儒雅地為她斟了杯酒,方才調笑、自得的神色換成前所未有的肅穆。
「所以你馬上就要走了?」匹特洛從不介紹她和他的親朋好友認識,他刻意地將她隱藏起來,成為不見天日的黑市夫人。
這些吉岡百惠並不以為意,她所操持的生計,的確有損他風光體面的大學講師身份;她無法忍受的是,半年來匹特洛風流韻事不斷,她為此酗酒、嗑藥,甚至大哭大鬧,幾度輕生。
他則無動於衷,橫豎吉岡百惠只不過是他暫時落腳中國大陸的一名枕邊人,等此地完成聯盟所需要的規模後,他便將揮揮衣袖,毫不留戀地飛到另一處位於世界某地的繁華城市,繼續他的不法勾當。
「是的,喝完這杯之後。」匹特洛舉杯向她,得到的是冷漠的回應。
他聳聳肩,懶於哄騙解釋,逕自由吉岡百惠特地替他預留的小側門,從容離去。
吉岡百惠目送他的背影穿過騎樓,沒入冷巷。她痛苦地伏在吧檯上任由無形的長鞭鞭撻她已千瘡百孔的心。
這世上有種女人,愛起來總是暗潮洶湧,恨意陡升時則立刻變成喪命的漩渦。一如她……
夜很深了,逼人寒氣依舊固執糾纏著路上每個行人。
成團成團熱氣,自曲身拱背的男女週身暈開、凝結……
匹特洛摩挲著雙手,坐進停靠於巷內的賓士三○○,沿此暗街,開往偏郊的古舊大宅。
裡邊的人利用電眼,自動敞開銅鑄鐵門,讓他將車子駛入東邊斜後的草坪。
各路人馬全部到齊了。匹特洛瞄一眼停泊的其它三輛豪華轎車,滿意地點點頭。
不遠之處,有雙深邃炯亮的眼睛,正聚精會神盯視他和屋內那群吸著雪茄的癡肥男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