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芙蓉
但她的心——又怎會不痛?
「以前你為了大業拋下我,為何你現在還要棄我而去?我不要再被你拋下!住手!你別再砍了——」
「那你就放手!」他高舉匕首,義無反顧就要落下第四刀——
「沖雲!就這一次、我們一起走,求你讓我跟上吧!別再拋下我——別再拋下我!就算現在無法救上你,我馬上會跟你之後跳下去!與其孤寂一生,我寧願與你一道走——求你帶我走!」
穆沖雲本以為自己臉上流動的那溫熱水滴是她淌下的深情眼淚,可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起,卻是他自己管不住情感決堤;眼前景物只剩迷霧。
「香塵,你真的太傻了……可我又何嘗忍心放開你?」三年後,他依舊壓抑不了滿腔熱淚,都是為了深愛的她啊……他曾經捨棄過她,然而這次他再也不能理智,就順應他的私心,帶她一同走吧……「如你所願……今後,天涯海角……我們再不分離……」
於是拼了最後力氣,穆沖雲不是要掙扎回崖上,卻是棄了刀、左手緊緊向上拉住她,一腳狠狠踢向巖壁蹬出去,並順勢猛力扯下她整個人,最後終於如願將她摟入懷中,兩人雙雙跌下懸崖……眾人追到崖邊想搶救他們,卻只來得及看見隱沒在湍急水流中的那對人影,臉上彷彿猶帶笑,緊密相擁墜落瀑布底,直至完全失去蹤影……當驍勇元帥一墜崖,群龍無首的猲弋各族知道大勢已去,立刻四散逃逸,轉眼不知去向。
破曉鏖戰直至明月初上,一場大戰終告結束。
高侖國大獲全勝,就此凱旋歸國。
過後,猲弋暫時沒有足以重整各族勢力的強者出現。紛擾內戰了四年,才又聚集新的元老會,重新選出繼位的三大元帥。
至此,猲弋國力日漸衰退,直至六十年後曾出現另一世代,中興猲弋的三大元帥,爾後再也無人能維持獵猲弋威名,終於邁向滅亡之路……***
那是一個與世無爭,依山傍水的寧靜村落。
「姑娘,請別再強人所難。」村長找來的老大夫一面收拾著包袱,一面搖頭歎氣。「這位壯士受傷太重,還能活下來就是個奇跡,就更別提他身染的怪病老朽這一生從沒見過……唉,老朽告辭。」
「但是大夫……」慌張目炕前立起,年輕女子急忙想攔下執意離去的大夫,才踩過幾步路,就因為炕上青年突然說話而止步。
「夠了,香塵,讓大夫回去吧……咳!咳!」半坐臥在炕上的青年低頭望著手中白色方巾染上紅褐血污,於是他捏緊方巾,閉目不語;曾經無比神氣的絕世俊顏湧上一抹覺悟苦笑。
在這偏僻鄉野,他們雖然幸運的遇上來自東方古國的流浪醫者,可是他的病仍然毫無轉機。其實生死他早置之度外,只是……他放不下心。
「沖雲!」回到炕邊,步香塵滿懷不捨的連忙扶起他,拿起置於旁邊茶几上沾濕的布巾,溫柔為他拭去唇角血跡,之後再為他拉高保暖被褥,坐在他身旁;兩人前額互靠著,無比愛憐的熱烈相擁。
好不容易能與沖雲廝守,卻得日日夜夜看著他受盡病痛折磨,這叫香塵於心何忍?
決戰前夕,沖雲就受她誤傷一劍;而對決當時,沖雲不僅為她擋下刺客突襲一刀,甚至在失足墜崖時,為了護她一命而自殘右手。掉落沙遙河那一刻,他以負傷身軀緊摟她。即使自瀑布一路漂流下來,他始終是她的盾牌。
所以當七天之後,兩人在無名小河中被人救起時,香塵幾乎毫髮無傷,可沖雲卻傷痕纍纍,全身各處幾乎沒有一處完好。
上蒼允了她二次奇跡,讓她還能擁有他;但老天卻不肯再給沖雲機會,不僅他傷勢遲遲未癒,加上舊病日趨惡化,她只能眼睜睜的看他離她越來越遠,彷彿她即將再失去他一次……香塵心痛地摩挲著他生了不少鬍髭的臉龐,悄然落淚,喃喃低語。「沖雲……我到底該怎麼作才能保住你性命?」他擠出一抹釋然輕笑,伸手撫上她姣美臉龐。「別哭,香塵……墜河之時,我從沒想過還能活命;上天留我一命見你平安無事,我已心滿意足。我死了之後,你——」穆沖雲突然噤聲不語,只因氣血上衝,霎時又淒烈吐血。
「沖雲!」除了無能為力的緊摟著他,她沒別的方法可替他解除痛苦。片刻,待他好不容易放緩了氣息,她一咬牙,吻上他額間,綻出決然一笑。「不許你輕易說死。你等我,我一定會救你。」
「你如何能救?你既不懂醫術,這附近也無名醫……莫非你打算——」雖然抱病在身,穆沖雲精明眸光不減半分。「我不讓你輕易涉險。」
「為了你,這怎能算是涉險?聽說南開境內多靈藥,密傳醫術名聞遐邇,我去求延靈王出面為你治病。」她輕輕推開他,為他梳整他頰上淩亂幾綹汗濕髮絲,滿懷不捨的告訴他。「等我回來,好嗎?」
「香塵,你別傻了,南開與猲弋向有宿怨,延靈王怎麼可能出面救我?何況即便非親非故,延靈王為何要多此舉救人?」穆沖雲厲聲阻止她異想天開;才要出手拉住她,她卻脫開了他掌握。
她心意已決,再不延遲。「就我所知,延靈王對義兄言聽計從,若有義兄為你說項,我不信延靈王不肯救。」
「可你別忘了你義兄殷非綸與我乃是死敵,我們數次交戰,勢不兩立。而你雖是他義妹,卻違背他的命令,拋下大軍、與我赴死——他身為一國之君,不可能饒恕你叛離之罪。我無法看你為我冒險!」
他勉強以單手支起身子,眼簾獨獨映照著她的身影。
「世人都以為我們已死,終於我們可拋開一切束縛廝守,這該如你所願了,不是嗎?香塵,我不知道上天要讓我這條命欠到何時,但我願立誓,今後穆沖雲就為你而活。所以你別……」
「可要我見你受苦,我辦不到。」她不能聽他的。即便現在必須讓她忍痛離開他,只要能救他,她甘願受義兄責罰。「你等我回來!」
「別去,香塵——」
***
「那道狼煙……」皺著眉頭,在明亮星月照耀下,高侖國王殷非綸幾乎不敢相信的注視在王宮不遠外出現的那道舞動狼煙。狼煙密言傳達的消息卻是他始終牽掛著的義妹還活著,而且懇請與他相見。
當時眼見香塵墜崖卻來不及救她,讓殷非綸自責不已。於是急忙派了親衛接她人宮。誰知香塵才出現,不僅驚爆她和穆沖雲均未殞命的內幕,甚至她還苦苦哀求他請出延靈王為穆沖雲治病?
「我將大軍交給你,你身為大將卻沒能立下典範,反而通敵私逃?我沒派兵追緝你已算是法外開恩,而你竟有臉出現在我面前為穆沖雲求情?他動輒侵略他國,四起戰火,那傢伙死有餘辜!」
殷非綸先是震怒,而後痛心。香塵明明懷恨穆沖雲三年,最終,仍抵不過他幾句討好再度為他賣命,真是傻啊……「你選了他,就是不認我這個大哥,我們今後是敵人。但你於我有恩,我不殺你。你走!」
「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話未完,香塵踏前一步,雙膝落地。「即使天要他亡,可我決不放棄。只求大哥能給他一線生機。香塵……就先向大哥叩下!」
「就算你叩一千個響頭我也不可能答應!」轉身一揮手,殷非綸就要命士兵將她驅逐出宮。
「那麼……若是一千零一個大哥你就肯答應了嗎?」步香塵早已雙手扶地恭敬拜倒,猛力磕下。
「你再固執也沒用,滾!步香塵!」臉上永難抹消的火焚傷痕,讓殷非綸永遠無法忘記穆沖雲的心狠手辣。香塵自己也吃足苦頭,怎麼還不醒悟?
「一千個你不肯,哪怕一萬個,十萬個,我也會磕到你答應我為止!」步香塵固執著硬是不肯離去,反手擊退幾名想將她拖走的士兵,她心中重重恐慌,終於壓倒了先前的故作堅強,化為晶瑩淚珠決堤眼眶。
「大哥當年肯收留身敗名裂的我,我知道大哥你絕非狠心之人……我第一次同大哥你討這分人情,就請你念在我對高侖縱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求你答應我你該是最瞭解這分離之苦的人!」
雖然殷非綸像是冷眼望著香塵聲淚俱下,泣不成聲,但她一句分離之苦卻觸動他心弦。
「現下大哥你可以和你心愛的女人重聚,而我只希望能和他再多些時日——哪怕只多一天,我想與他過著世俗夫妻的日子!」平凡生活,無風無浪,對世人來說該是輕而易舉就能達到的。可香塵卻不曾擁有過那分看似渺小、不足為奇的幸福,她連追求這樣的平凡都是一種癡心妄想。
「你很笨,香塵。為他你已苦過一次,現在還要再次吃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