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芙蓉
「誰讓你回來的?」這丫頭還真是不聽話!
***
「懇請元帥再給我們一次機會,這次一定——」
「這次敗戰,皆為斥候不力,沒能及時通報西驪左翼提督奚斯韓入侵猲弋的緊急軍情,」在營火聚會上,當著所有元老會成員的面,神色冷凝的穆沖雲手一揚,瞪著眼前跪在腳下數名顫抖求饒的男子,他對左右決然的下令。「探子葛裡汗等失職,論例處死!來人!將他們拿下斬首——」
注意到元老會裡頭似乎也有別家族長想挺身說些什麼,穆沖雲搶先截斷所有人的話。「誰敢為他們求情,一律同罪不赦!」
「是他們真有罪嗎?」眾人間冒出一道細柔女聲,接著便是一個嬌小女子排開眾人走了出來。不再自憐自艾,她想通自己能怎麼做了。
「我聽說西驪進攻猲弋的事了。」這次步香塵可有十成自信他不會趕走她。半個月前,她在霽寒山聽聞猲弋戰敗,她就下定決心。
「沒了猲弋第一巫女護佑,才導致如此戰敗局面。這是天意,不是任何人的罪過。」香塵不是有意要反抗穆元帥,只是要借此讓他看看,她並非毫無用處,對於民心,她至少也能掌控七八分。
「既然巫女都這麼說,還請元帥饒了他們,將來再戴罪立功吧!」葛裡家的族長早不忍見兒子被殺,一看巫女都開口,連忙跟著討饒。
於是接二連三有幾名元老會長老也跟著說話,讓穆沖雲只得按捺下心頭怒意。現在還不能與元老會扯破臉,他必須忍住。「……這次有巫女說情,那麼我不再追究;你們記清楚,若有再犯,我定親手處置你們!」
語罷,他冷漠視線射向那站在眼前的嬌小人影,毅然轉身離開吵雜聚會。直到走了相當長的路,遠離人群之後,他才對著始終靜默跟在他身後的嬌小身影嚴詞厲聲道:「誰讓你回來的?」
「元老會派人上霽寒山懇請我回來。難道這不是元帥之意?是谷爾接我的。」他似乎已打定主意不再給她好臉色,香塵神情黯然,凝望他背影。本以為是他想找回她,可看他如此反應,完全不如她所預期。
她眼中難掩酸澀;不過怎樣都無妨,即使終其一生只是為他祝禱的巫女也好過永遠見不著他的痛楚。在山中她想通了。
她想守護他完成大業,協助都城建立。她決定,他的理想就是她的,只求將來他如願以償完成大業後,肯再回頭看她……該死的谷爾!穆沖雲低咒一聲。他明明派谷爾往東方打探辛少瑜與東照國間神秘的停戰理由,誰知谷爾竟多事的繞路去帶她回來?
「我要你去霽寒山是個幌子,你大可以擺脫猲弋這些包袱。」他不想利用她,不想傷害她;可倘若她是猲弋巫女,他早晚必須毀掉她!
「可我想留下。留在有穆元帥的猲弋……我哪兒也不去,這兒就是我的家。」她聽說驍勇元帥籐方域已被猲弋放逐,明白沖雲眼中也許再容不下其他女人;而她如果不能成為與他攜手一生的伴侶,那就當他的部屬為他盡一份心力;能在一旁看到他笑,這樣就夠了。
「隨便你!愛當巫女就去當,日後被揭穿也別怪我沒警告你!」他氣急敗壞踏著飛快步伐離去,懊惱著她愚昧無知自尋死路的決定。但想起她方才一席話,他胸口彷彿有一把灼熱烈火燃燒,心被燙的好疼。
「香塵,你這個傻瓜……」他該怎麼辦?為了她好,他只能更絕情,更殘忍,直到她主動離去,得在事情還來的及挽回之前……「這怎麼可能?」穆沖雲頓時停下腳步,震驚回頭望著她落寞離去的身影——「不,我不會愛上你,頂多只是同情,對,同情而已……」
以這借口來解釋自己對她的異樣關心,就連穆沖雲也覺得可笑……
第四章
二十年前,被猲弋殲滅的南方小國高侖國、碩果僅存的那位年幼儲君潛伏他國多年,靜待重整兵力後,終於在三個月前彙集高侖遺民宣佈復國即位,企圖向猲弋復仇並收回沙遙河以南曾經屬於高侖的那片江山。
然而自從三年前猲弋威猛元帥辛少瑜出走東照國、迅雷元帥籐方域投奔西驪國起,一手撐下猲弋的驍勇元帥穆沖雲自然擔起守護之責,率先迎擊來勢洶洶的高侖軍。也許是他過於輕敵,反常陷入苦戰。
「仍沒消息嗎?」匆忙回過身,步香塵急躁追問侍從,她再也按捺不下心頭沒來由的恐慌。她生平首次如此不甘只能身為任人保護的巫女。
雖然從前衝雲或多或少教過她幾招簡單擒拿術以利防身,可真正等到與高侖國的戰爭一開打,縱然有元老會在他面前護航、請求讓香塵與猲弋大軍同行以鼓舞人心,但沖雲仍不許香塵踏上前鋒,只是將她留在後方。
於是她痛心體認到自己對沖雲的勝利毫無助益。「那高侖王竟能與沖雲僵持三月勝負未分,究竟是怎樣人物?」香塵蛾眉緊鎖,咬牙將心思拉回小几上,試著借由模擬探子送來的情報在牛皮卷地勢圖上作著兩軍戰況推演,許久無法靜心。「如果沖雲能回來,我這條命可以不要。」
不知已是香塵第幾次向上天祈求,但她除了虔心祈福別無他法。
前幾日戰況膠著未明之際,兩軍對決戰場突然詭譎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彷彿是上天要終止這戰局一樣,熊熊烈火在沙遙河南岸延燒三天三夜,兩軍死傷不明。遠離戰場的香塵無法探知沖雲究竟有無捲入那場大火,渴望得到消息的她卻又比誰都害怕聽到結果。她雖要自己相信他吉人天相,必能順利逃脫,卻又擔心始終沒他生還消息,會否真的……「不,他一定會回來。就像那男子一樣,一定沒事的。」終於停止反覆苦惱兩軍佈局,香塵起身走出自己營帳,進到鄰近營帳裡頭去探視日前被她由白沙遙河中救出的無名青年。「不知道今天他是不是好些了?」
當她在河中發現他時,他魁梧身軀幾乎有半邊被火焚燬,恐怖模樣幾乎要叫人懷疑那只是個會走路的肉塊,思及沖雲也許正傷重等待別人救援,香塵將心比心的撈起那氣息微弱的男子。不善醫術的她,憑著不眠不休的關心使那男子奇跡撿回一命。七天後,他終於恢復神智,可一見自己樣貌半毀,即刻瘋狂大喊起來;若非他身體太虛,也許早當場自盡。
「為何還要救我?」最後,那男子像是失去一切希望的痛苦問香塵。「變成這樣……對我而言,活著只是生不如死的折磨而已啊……」
摸著心口,香塵苦笑。「因為我所愛的人也被捲入那場大火中……我希望有人能同樣對他伸出援手;不論他變成何種模樣,我只求他活著回來。你也是一樣,如果有人在等著你,別讓她承受這種痛苦啊……」
等待,像是永無止盡的夢魘;而希望,一天比一天更渺茫……所以,步香塵聽聞沖雲率領著猲弋軍在大火中打勝高侖軍,她馬上冒著亂軍尚未剷除殆盡、身為祈福巫女可能隨時遇襲的危險,卻執意帶隨從前往猲弋軍駐紮之處探望他。而在她見到他剽悍身影雖然淩亂卻依舊意氣風發的樣子、感動的幾乎要迸淚當口,換來的卻是他一頓斥責。
「誰要你違抗命令來的?」穆沖雲凝重神色未改,可幾乎迸出火焰的眼眸卻藏不住憤怒。他摒退眾人後立即劈下嚴厲怒斥。他努力避開她,卻怎樣也無法停下他對香塵的關心。怕她在戰場上有損傷、堅持不讓她同行的心意卻被元老會那群只會躲在安全處說大話的傢伙們破壞。
此刻看到她出現,他最憤恨的不是她大膽反抗他,是氣自己明明該專心追討高侖殘兵與下落不明的高侖王之際、卻恨不得將她納入懷中親自守護她的衝動。他惱怒自己竟為了她喪失引以為傲的冷靜。內心不斷自責自己失常舉止,變成了穆沖雲無故怪罪她的理由。他開始恨她三番兩次打亂他的計畫,叫他只能將她懸在心上;對他的大業,她果然成了威脅。
「我……對不起!」驚慌倒退數步,香塵勉強擠出個討好笑容,轉身就走。不能令他歡心也罷,不想再受他厭惡。
「站住!」見她倉皇逃離的落寞身子,依然讓穆沖雲疼惜;他不加思索脫口而出,只想留下她。「你現在單獨回去,不怕再遇上刺客?」
這幾年,維繫民心的巫女與獨掌軍權的驍勇元帥三不五時就會成為鄰國伏擊的目標,這點穆沖雲比誰都更為她擔憂;可他卻不能承認這點。
「別再為大家添麻煩,你若有巫女的自覺,就別四處亂跑。」冰漠的將她一人留在營裡,穆沖雲轉身離去,臨走前依然默不作聲的向立定營門口的衛兵們輕輕點了頭,將守護巫女的責任交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