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紀夏
等等……這裡該不會是西方極樂世界吧?
她忽覺驚慌。
不行,她還有事沒做完,不能死!有個人同樣囚在冰冷的幽暗裡受苦、她怎麼可以自私地棄他不顧?
「不,不可以!」寶貴兒霍然張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紅木床頂與潔白的紗帳。
這裡不是她的房間嗎?
奇怪,她剛剛不是和吳常坐在湖邊,喝歌唱到睡著了,怎麼會在這裡?
她皺眉思索時,赫然發現自己身上竟然穿著吳常的外衣。
難道是吳常抱她回來,為了怕她冷替她穿上的?對,一定是這樣沒錯!寶貴兒為這個猜想感到興奮。
吳常果然不是薄情之人,沒有丟下她不管,還抱她回來。
想到緊密環住她的結實臂膀,還有在她臉上流連的溫柔指尖,她的俏臉不由得浮出紅暈,心也開始狂跳。
她想見他,並且告訴他,她已經看穿他偽裝之下的真實面目。
寶貴兒立刻掀被下床,匆匆套好鞋子,便往吳常的屋裡奔去。
「妳還沒死啊?」見到她時,他的反應出奇的冷淡。
「別裝作一副冷酷的模樣,你不是這樣的人。」她看著那漠然的俊顏,認真地說道。
「哼,我是怎麼樣的人,妳又知道了?」他冷聲嗤道。
「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又體貼的人,冷漠只是你不願讓人接近的偽裝罷了。」
「胡說!」他喝道,不願她再繼續說下去。
「我沒胡說。你若是寡情之人,怎麼會帶我回來,沒有把我丟在冰天雪地裡凍死?如果不是體貼,又怎麼會將外衣借給我穿?還有……」她急欲說清楚,卻被他冷聲打斷。
「我只是不願背負殺人的罪名,如此而已。」吳常低垂的眼眸像是凝了一層冰,連聲音也是。「我都聽行雁說了,妳這丫頭竟敢大放厥詞想改變我,真是愚蠢!我告訴妳,別白費力氣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天底下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你沒試過又怎麼知道不可能?你一定得解開心結,才不會夜夜被夢魘折磨一輩子!」她抓住著他的袖子,激動得眼眶泛紅。
僅剩幾個月可活的她,已經沒有未來了,但是擁有大好光陰的他,卻如此輕言放棄,她絕對不容許他這麼做!
面對她的真心相勸,他卻皺起眉頭,無情地揮袖將她推開。
「少天真了!有些事實本來就是無法改變的。妳難道沒聽說過破鏡難圓,覆水難收嗎?如同窗外那株死去的紅梅,妳有辦法讓它再度復活嗎?」
他悲慘的過去,已經烙印在腦海裡,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每個下人喚他少爺時,總是一再提醒他,自己根本不屬於這裡。
難道這些事實,她有辦法改變嗎?那是不可能的!
「啊!」這道力量讓寶貴兒來不及反應,硬生生地撞到後頭的柱子,她的背脊發疼,也為他話裡的絕望感到震驚。
「怎麼,連聰明的寶丫頭也沒辦法嗎?」見她沉默不語,他彎起唇嘲弄。「若不能使梅樹復活,又如何讓我已死的心再度跳動呢?」
「我……」已死去的東西,該怎麼重生?他是存心為難她啊!
「天底下還是有辦不到的事吧?」見到她挫敗的神情,吳常的心情卻沒有想像中愉快。
見到總是帶著甜笑的倔強臉蛋,如今卻為了他的事煩惱,教他忍不住想伸手撫去她眉間的憂慮。
不過,他還是忍住了。
因為他不願破壞現在平和的日子,更不想有人窺探他的內心,所以……
「我不想再看見妳了,妳離開這裡,到行雁的身邊去吧。」
他要趕她走?這句話如一道無形的巨雷轟然地劈在寶貴兒的腦門上,在她的耳邊隆隆作響。
那俊顏上的冷笑刺痛了她的眼睛。
為什麼……他可以在說出無情的話時,唇邊仍是微笑著的?
第三章
在吳常說了那麼多絕情的話後,寶貴兒終究還是厚著臉皮留下來。
而且她作好決定,不管他說了多少難聽的話,更加地苛刻對她,她還是堅持留下不走。
昨日在他情緒激動時,無意顯現出的真性情,讓她窺見了他的內心深處有張悲傷與憤怒交織成的網,密密地將他縛住,無法逃脫,只得日復一日地在囚痛苦的牢裡。
她這才發現,他的心病遠比她所想像的嚴重。
若心病一日不除,他就無法逃離悲慘的深淵,往後只能自怨自艾的過一輩子。
人生苦短啊,為何要這樣為難自己?
她已經對他伸出手想幫助他,為何他寧願獨自承受,也不願敞開心胸?
寶貴兒的纖纖細指撫摸著素白的外衣,這是吳常曾經披在她身上的。她輕合雙眸,回想當時在半夢半醒間,帶有淡雅男子氣息的指尖觸碰她的感覺。
即使只是片刻停留,她仍可感覺到他的指腹輕柔如羽毛般滑過她的臉龐,帶著陣陣的暖意與溫柔。
若不使梅樹復活,又如何讓我已死的心再度跳動呢?
她的耳畔仍迴盪著他絕望的話語,但她知道他的心並沒有死透,不然怎麼會如此溫柔地對待她?
他的溫柔將她從夢魘裡解救出來,她又怎麼能輕易地捨棄他呢?
「有什麼辦法,才能讓他重新燃起對幸福的渴望?」
寶貴兒在床榻上輾轉反側,一夜無眠,直至破曉雞啼,仍無法得到答案。
看看時辰,是給少爺打洗臉水的時候了。
掏起寒冷的水洗去整夜未睡的疲憊,她如同往常一般捧著洗臉水,帶著甜美的笑容,來到吳常的房間。
「少爺,起床了喔!」
她進入內室,裡頭卻沒人,連被子也折得好好的,所有的物品都沒動,只有這幾天謫仙書肆送來的新書及文房四寶不見了。
吳常是故意要躲她嗎?
寶貴兒放下銅盆,知道他可能在哪裡,於是先到廚房準備些東西,然後送到書房去。
「少爺,寶兒拿點心來給你吃喔!我還泡了上好的白毫烏龍,快開開門,不然冷了就不好喝了。」她拍打著緊閉的門扉,卻不見裡頭的人有所回應。
正當她玉臂酸疼,喉嚨疼痛之際,經過的吳行雁看到這個情形,忍下住歎口氣,對她喚道:「寶兒,妳過來,我有話要對妳說。」真是個傻丫頭,她難道不知道這件事嗎?
「吳總管,少爺還在生我的氣,所以把門關起來不理我。」她垂頭喪氣地向他走去。
「傻丫頭,少爺每隔一段時日便會關在書房裡,不到半個月是不會出來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生妳的氣,但倘若他出來後還是堅持要妳走,那我也只好依命帶妳走了。」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吳行雁著實不忍,但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她繼續受傷害。
「我知道了,吳總管。」事情至此,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嗎?不,她不願就這樣放棄。「在那之前,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想辦法讓少爺回心轉意?」
看這丫頭還真有毅力,吳行雁勉為其難的再違逆主子的命令一次。
「不過這是最後的機會,妳要好好把握。」
「嗯,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少爺收回成命的!」寶貴兒心中重燃起希望,嬌俏的臉蛋又恢復原來的笑容。
「好,那妳好好努力了,我等著看成果。」他被她那股活力感染,揚起唇角,心情愉快地離開。
待在書房裡的吳常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不禁冷哼一聲。「哼!該死的行雁竟然吃裡爬外,幫起外人來。」
他冷然的嗓音不經意的飄了出去,聽進寶貴兒的耳裡。
「吳常,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說話。現在我要說的事很重要,你最好一字一句給我聽清楚!」她知道吳常最討厭別人在他面前囂張,但只有這樣做,才能夠吸引他的注意。
這是拜託他回心轉意該有的語氣嗎?吳常冷淡地垂眸,沒有回應。
但寶貴兒不管他有沒有應聲,繼續說道:「從現在開始,我要跟你挑戰!如果你贏了,我會收拾包袱走人;相反的,若我贏了,你就不可以再趕我走。」
吳常微一挑眉,不置可否。
這寶丫頭好大的瞻子,竟然向他挑戰?不過,若是能讓她心甘情願的離開,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說吧,妳想跟我挑戰什麼?」
聽見他清冷的嗓音傳來,寶貴兒高興地揚起眉,連忙回道:「你不是曾說過,有些事情是不可能改變的嗎?」
「那又如何?」她不是也沒辦法反駁他的說法嗎?
「如果我有辦法證明這句話是錯誤的,你就不能趕我走喔!」她有些緊張,怕他不答應。
「好,我答應妳的要求。」他饒富興味地一笑,想看她究竟有何能耐。「說吧,妳要如何證明我的話是錯的?」
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但寶貴兒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現在只能放手一搏了。
她將掌心輕貼著門扉,想像是握住他的手那般,堅定地道:「我,會讓已死的紅梅再度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