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金盈
既是如此,她又為什麼在蓮蓬頭灑下的熱水裡珠淚不斷?又為什麼哽咽?
「勵行,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壞,我還是……沒辦法……氣你?為什麼……我就是……這麼賤……為什麼?」
當林芳郁稍稍恢復力氣,離開浴室,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了,看著臥室裡那面穿衣鏡裡的自己,她不禁啞然失笑,蒼白得就像快死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化妝,但為了慎重起見,她還是會聲稱「化了妝」。
吃力的穿上昨晚被蕭勵行扯落而散了一地的衣服,她緩緩步出了臥室,面對她熟悉卻又感覺陌生的屋子,在這裡,她自以為與他甜蜜的同居了十年,事實證明,她只是做了十年甜蜜的夢。
「勵行?」她呼喚,但空蕩蕩的屋子裡哪有一點人聲?
忍著痛,她一步步走下階梯,這才注意到桌子上壓著一張紙,還有一疊鈔票,紙上是蕭勵行蒼勁有力的字──
第二計畫,明天下午兩點。
桌上的錢給你坐車,還有那張支票,是犒賞你昨晚的辛苦。
連署名都沒有,她苦笑的放下紙條,拿起那疊鈔票。
她這才發現那疊千元大鈔中夾著一張支票,上面的金額是一百萬──她的夜渡資嗎?
嗯!那她的身價算是不錯。
她應該沾沾自喜,真的應該。
可她只是喟歎一聲而已,她不會故作有骨氣地不拿或者撕毀,畢竟她真的賺得很辛苦。所以她就把那疊鈔票和支票塞進一旁的皮包裡,然後撥了通電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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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個小時後,門外響起了車子的引擎聲,很熟悉,是黃清風的車。
沒多久,門鈴聲急促的響起。
「來了。」林芳郁打開門,微笑的面對門口焦急的男子。
「你這鬼模樣……是他弄的?」黃清風瞠目結舌,然後訝異轉為沖天的憤怒。
她還巧笑倩兮的搖頭,「是我自己招惹的。」
黃清風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為什麼?」
她疲軟的身子靠在門邊,自嘲的道:「自絕後路呀!」
黃清風實在看不過去,攔腰把她抱起便往外走。她賴在他的懷裡,汲取那份屬於親人的溫暖,臉上充滿了幸福。
「傻瓜。」黃清風心疼的低聲咒罵。
林芳郁輕輕笑了起來,刻意忽略身體上的不適,而後嚴肅的看著黃清風的臉,搖頭道:「清風呀清風,你怎麼可以對你的恩人說這樣的話呢?有失敬意。」
他瞪著她,「那你就不要叫我來看你的淒慘模樣。」
「我看過你的,你也看過我的,很公平哪!」她又賴進他懷裡,疲累的身體讓她連腦子也昏昏沉沉起來。
黃清風把她安置在前座,輕點一下她的鼻子,「傻瓜!看來不幫你滋補一下是不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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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蕭勵行回來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室內攝影機拍下的影像,當他看到林芳郁毫不猶豫的把錢往皮包裡塞,他的拳頭忍不住握緊。
再看到林芳郁倒進黃清風的懷抱,他有一股想咆哮的衝動,接著看到黃清風抱起她,兩個人有說有笑的離開,他再也無法忍受,當場拿起那個LCD螢幕朝牆壁砸下去,心很痛,但無關LCD螢幕。
然後像旋風似的,他拿起鑰匙就衝了出去。
蕭勵行以最快的速度飆到了花滿園──最近這兩年多,他只知道這一家的人最美、伺候最周到。
他拿出整疊的鈔票想要找一個最美的尤物把林芳郁的記憶通通抹掉,但當他做好心理準備,要享受眾多美女伺候時,噁心的感覺卻爬滿全身……當那最美的尤物將手探進他的衣襟裡,酒量向來很好的他竟然在三杯黃湯下肚後吐了。
在花滿園的廁所裡,他吐得昏天暗地,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他只有兩個字可以說──
「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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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高從冒牌蕭勵行的口中得知林芳郁每星期三固定去某個地方獨處,當他拿到那個地址的時候,臉色不由得一變,那地址他記得,是他跟她們母女曾經度過美好時光的「家」,也是他捨棄的「家」。
芳郁,是去那裡緬懷……過去一家人的時光嗎?
當齊高輕輕推開那扇老舊的木門,就見在金黃的陽光下,林芳郁的臉色比上一次瞧見的還要蒼白透明,彷彿隨時隨地會消失一般,他的感覺只能用「心痛」來形容。
看到她臉上堆滿的淚珠,他忍不住走向前去。
「誰?」林芳郁的臉一偏,用手迅速的抹去淚珠。
齊高的腳步一頓,顫抖的聲音試探的問:「小芳兒?」他以為她又要發脾氣趕他走,這一次,他有心理準備來承受她的怒氣。
但她沒有發怒,很平靜的出聲:「為什麼來?」
「我……」
「為什麼回來台灣?」
氣憤的林芳郁讓他難過,但這樣冷靜的林芳郁更讓他不知所措。
在這屋裡,過往的回憶如潮水般襲向他,妻子的溫柔、女兒的甜蜜、全家人在一起的溫馨時光,曾經他棄如敝屣,但如今他權勢錢財到手,生命走到盡頭,最想要的,竟然是……竟然是……
「我想你們。」他哽咽的說,淚水一滴滴滑落。
「為什麼到現在才想?」她依然毫無情緒起伏。
「小芳兒,爸爸……爸爸的日子不多了。」
她的臉上似乎閃過一抹驚訝,但很快就平復了。
「是嗎?」她偏過頭,遙遙的望向窗外,眼睛似乎看得見藍空,淡淡的笑意揚上嘴角,「我們一家人似乎都很短命!」
一家人?
小芳兒承認她跟他是一家人了?
齊高的眼眸充滿喜悅。
林芳郁又道:「只是不知道到最後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還是黑髮人送白髮人?呵呵。」她笑得咳了起來,撫著胸口似乎很難受。
齊高擔心的靠過來,「小芳兒?」
「不要靠近我。」她突然大喝,果然讓齊高停止了腳步,然後她的表情又歸於平淡。
「知不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麼?」她根本不指望他回答,續道:「我想要一個家,平凡的家,有愛我的丈夫,有我愛的孩子,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還有愛著我們一家的奶奶,我不想要什麼豪華住宅,只要像這裡這樣簡單的幾坪空間就夠了,這很難嗎?很多人都跟我說不難,但……真的很難。癡心的永遠是女人,男人永遠是先放棄的一方。」
這是真話,但傾聽的人裡頭有幾個會當真?尤其是蕭勵行──她永遠無法擁有的男人。
「對不起。」齊高當然明白她怪的是誰。
「我告訴自己,要懷抱著希望,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淒楚的語調透出哀傷,「多年來,那個男人告訴我他愛我,但他卻選擇了對他的事業最有利的對象結婚,還希望我不要計較,繼續跟他在一起。」
「是那個黑道老大嗎?」齊高氣得顫抖,更氣自己沒有在那個時候為她挺身而出。
她搖搖頭,「所以我選擇了離開,然後生下他的孩子。」
齊高心一凜,他……他有孫子了?
「我想要愛這個孩子,養育他長大,但可惜,這個孩子跟我無緣,竟然猝死,就在這個房間裡。」
齊高喜悅的心頓時墜了下來。
「然後是媽,她病死了,臨死前還在詛咒你的遺棄,責罵我步上她的後塵。媽走了之後,為了她的葬禮,我把自己賣了,有何不可?反正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活著做什麼。但葬禮過後,我實在受不了,為什麼所有的人都離開我,而我卻要活下去?就這樣,我在市區亂逛,然後往馬路上一跳……結果沒死,卻失明了,心臟也有問題……醫生告訴我,我活不久了。」
齊高癱坐在地,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現在這個男人雖然不愛我也不疼我,但至少……有責任感,他承諾會照顧我到死,死後將我燒成灰燼,隨風撒在海裡。」
齊高想起在墓園裡那個男人對她的態度,怎能算好?
他根本是把她當成牲畜在養,而芳郁竟把這樣的男人當成好人?
「小芳兒,跟爸走,讓爸照顧你。」他誠懇的說,以前欠她的,今後他會竭盡所能來彌補。
林芳郁搖搖頭,「你知道嗎?我寧願被那個男人餓死、整死,我也不會接受你這個罪魁禍首的幫助。齊高,你就好好享受你的權勢和錢財好了,我不希罕。老實說,我鄙視你,你今天有這樣的地位全都是因為你犧牲了我們母女。你走!從今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我的死活都不關你的事。」
「小芳兒!」他還想再說些什麼。
但林芳郁已經站了起來,「你不走,我走!」
她摸索著走出屋外,獨留他在原地懊悔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