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唐席
「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你為何還有這麼多不安呢?」她膩在他的懷裡問。他不安,她也很不安。
「大概是對眼前的幸福感到不踏實吧?不敢相信我們已經在一起了,擔心這只是我一時的美夢……」
就算分分秒秒觸摸著她溫熱的肌膚、看見她動人的笑靨、聽到她迷人的嗓音,他仍覺得不夠。
也許是因為他做賊心虛,也許是因為他意識到他們的生活已經產生了距離,也許是害怕彼此未來的方向發生分歧……
「你這樣,我也會因太幸福而不安的。」方敏把頭埋入他的頸窩。
她渴望有更多的接觸、更多的相處、更多的承諾,來驅逐這突來的幸福所帶來的不安。
「我們結婚好不好?讓我們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他把吻灑在她的臉頰、眉心、鼻尖、紅唇上。
「真的嗎?我好高興。」方敏喜極而泣,這樣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誰也拆不開了,但是……
「等我把錢還清好不好?」一天不把錢還清,她一天不會心安。
「你不用擔心資助者的事,我會幫你還那筆錢。」他是不是永遠別讓她知道真相比較好?
他以資助者的名義左右她的命運,眼睜睜的看她一再吃苦,卻沒有真正尊重她的意願……連他自己都覺得殘酷,怎麼敢告訴她真相?
但是他又害怕如果是由她自己察覺真相,他罪加一等,更不可原諒。
他背負著心中的矛盾,坐立難安。
方敏不一定會知道真相的,只要把錢還清,資助者這角色就會從她的生命裡消失,一切就會相安無事,所有的問題也就不存在了。
他想通這一點,心裡的不安才漸漸減少。
「我想靠自己的力量還錢,畢竟錢全花在我身上。」方敏覺得做人的志氣不過如此。
「可是,如果由我幫你還的話,你的壓力就會輕點,我們也可以順利結婚了。」慕義飛企圖說服她。
可惡,一提到與這有關的事,他都有被自己送出的禮物砸中之感。
這件事,讓他感到莫大的無力感。
「我希望和你結婚時,自己有完整的自由和自主能力。」方敏親著他的唇安撫。
她很堅持,希望他不要有受傷的感覺。
「你能不能聽我的,就這件事聽我的。」慕義飛激動地拉著她的手,口吻近乎懇求。
過去,他因為她的依賴而感到無比安心,現在她不再依賴他,他在她的生命中變得可有可無,令他有浮在海面上,無所依靠的感覺。
原來,真正依賴的人,是他自己。
「為什麼這麼急?我們已經在一起了,而且我們是這麼相愛。」方敏反拉他的手,想給他強大的力量。
她心中當然也有不安,但她相信只要等他們習慣彼此,那股不安就會消失。
「多等一天,我的心就會更加惶恐一分……」像喉嚨中哽著魚刺,明知快點取出比較好,醫生卻連動都不肯動一下。
「我答應不變心,就算布萊德彼特向我求婚,我也會斷然拒絕。我以我的心臟發誓。」她拉他的手貼在胸口,讓他感覺自己堅定的心跳。
「敏……」慕義飛不知道自己該為她的承諾高興,還是為危機沒有解除而愁苦。
他很想像一個大總裁那樣強橫霸道、主宰一切,但對象是她,他不想那麼做,因為不想讓她不高興。
如果運用資助者的力量……
不行,她一定會覺得自己中了圈套,說不定連他也討厭了。
而且,她也會很傷心……
他因太疼她、太掛意她而一籌莫展,寧可讓一顆心就那樣懸著、不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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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在彼此都捨不得的情況下結束了。
慕義飛去換了國際駕照,還把方敏租的那台破舊老爺車還掉——讓她開這種老爺車,他遲早因擔心而暴斃。
他們變得更加如膠似漆、形影不離——除了上課外,下課時間一定在一起。
也就是這樣,慕義飛才知道方敏讓自己忙碌到什麼程度——連好好跟他說句話、接個吻的時間都沒有,他不生氣才怪。
這傢伙早上送報,白天上課,下課後去瓊斯先生的舞團練舞就算了,結束後還留下來整理環境賺時薪,有空堂還去圖書館當工讀生!
她以為她是超人嗎?
他想直接把她綁在身邊,禁止她再到處打工。
「從今天起,只准留在我身邊!」他盡量不讓她發現自己在生氣。
他不想霸道的對她說不准這、不准那,讓她有受束縛的感覺,只好這樣說。
現在幾點了?半夜十一點!這裡跟台灣不一樣,整座城裡早已沒半個房間燈還亮著,而她才要從瓊斯先生的舞蹈教室回家!
「你為什麼生氣?」方敏鑽進車子,不解的問。
他在生氣,她當然一眼就看出來。
「平常這麼晚,你怎麼回家?」他強壓胸中的怒火問。
「開那輛二手車,所以並不危險。」她知道他擔心她,但這一帶治安明明很好嘛。
「先到你住的地方,把行李搬過來。」慕義飛悄悄轉動腦袋,覺得與其吵起來,不如付諸行動比較快。
「好吧,我室友她們應該也還沒睡。」她先前跟她們打過招呼,說最近會整理行李遷出。
於是慕義飛把車子開往方敏租的住處。
如果一個城市可以分成光明面和黑暗面,那麼學校、瓊斯先生的劇團和慕義飛住的地方,都可以算是光明面,而方敏住的這個地方,就是較接近黑暗的深灰地帶。
風一刮絕對就飛掉的屋頂、連阿貓阿狗都攔不住的牆、東一堆西一堆的垃圾……整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安全、不安定的味道。
那輛黑亮的保時捷,在這地方顯得很詭譎。
「你居然住在這種地方!」慕義飛終於難掩心中的怒氣。
他用盡心機以資助人的名義匯錢給她,可不是要她住在這種乞丐才住的地方!
「這裡沒什麼不好,住在這裡的人都互不侵犯。」下車的方敏正打算往屋子走,聽見他那麼說,折回來對他曉以大義。
不管外表怎樣,只要衝著這點,就是個可以住的地方。再說,住在這種地方的人,都是有志氣、想向上的窮學生。
慕義飛深吸一口氣,把滿腔怒火壓抑下來。「快去整理東西。」
他覺得自己絕對無法走進這樣的房子一步,也決定要給她世上最好的環境和生活品質。
「咦?有信。」方敏從搖搖欲墜的信箱裡取出一封信,「奇怪,是我的資助人寄的,他從來沒有寄信給我過。等一下再看好了。」
方敏很快的跑進屋子,不到五分鐘又跑出來,手裡只多了一隻大袋子。
「好了。」方敏瀟灑地把袋子丟進車子後座,再從從容容的拆信。
她心中有些疑慮,從沒寄信給她的資助者突然寫信來,難道是對她有了要求?
「你在這裡住了兩年,只有這些東西?」慕義飛不禁傻眼。
「是啊。」方敏邊看信邊回答,「書是學校的資產,舞蹈用品又不多,穿的衣服兩三套也就夠了,需要很大包嗎?」她所有的錢都存下來還債了。
好吧,算她厲害。慕義飛也沒話可反駁。
「信上寫什麼?」他明知故問,心裡讚賞著特助的辦事效率。
「信上說你已經把我的負債還清了。你怎麼知道那個帳號?不是說不要你還的嗎?你為什麼……」方敏心中有層層疑惑和不悅。
他是不是根本不想理會她的想法?還有,那個帳號連她都背不起來,他怎麼會知道?
慕義飛全身一僵。
該怎麼向她解釋?
「那個帳號是你告訴我的啊。」先解決這個再說。
「你為什麼要自作主張的替我還錢?」方敏不想和他扯那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只想搶回自己的主權,讓他學會尊重她。
「上車吧,我們先離開這裡。」慕義飛下車摟著她,想爭取時間尋找借口。
「你不說清楚,我就不回去。」方敏扭身離開他伸手可及的範圍。
「敏……」慕義飛心裡連喊一大堆糟糕。
她的倔脾氣他是知道的,這下子想安然無事,恐怕比登天還難。
「現在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我再慢慢向你解釋,好不好?」慕義飛啞聲低勸。
「難道連你也學不會尊重這兩個字嗎?」方敏失望的再次退開,「我已經說過,這件事我要自己處理,你卻……」
如果他是以這種心態與她相處,那她算什麼?與他之前的溝通豈不白搭?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幫助你是天經地義,為什麼要這麼固執呢?」他的語氣加重,沒耐心再好言相勸。
「因為事關我的尊嚴啊!如果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幫助下,那不是比寵物還不如?這樣我怎麼抬頭挺胸做人?還是你只想養寵物?」她的口吻也不客氣。
她還記得十三歲以前在孤兒院時的生活,對任何人都沒有虧欠,自己的決定自己負責,完全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