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凌築
近看才知她還真嬌小,臉蛋不過巴掌大,烏黑柔順的及腰長髮如瀑瀉下,僅以兩條藍色絲帶左右各繫個丫鬟髻。從她簡樸的打扮觀來,她應該是某大戶人家的丫鬟居然在這山裡走失了。
金銀芝被吼的一楞一楞的。打小到大連她爹都不曾對她說重話,更別提是罵人了,而這狂妄傲慢的男人居然三句不離罵……她決定,她要討厭他。心念一轉,俏鼻抽噎了下,蓄滿眼眶的豆大淚珠如斷線的珍珠滾落面頰。
「欸,朱兄,你嚇到人家小姑娘了。」上官弘毅趨前關懷,「小姑娘,你有什麼困難不妨說說看。」
「成天只會哭哭啼啼的女人最討厭,叫人看了反胃。」打死他也不承認見到她第一眼,他的心弦就被她勾動了。
金銀芝噙著淚瞪他,「你是哪個蠻荒深山來的野人,凶什麼凶,嗓門大就了不起?我爹都不敢對我大聲說話。」
「我要是你爹,早被你活活氣死。」
「還好你不是我爹,有你這樣的爹,我才是三生不幸。」金銀芝抹去眼淚,瞪著這不知打哪冒出來的無禮大漢。
穿著錦袍華服,身上散發出渾然天成的威儀,一看就知非富即貴的,魁碩身形在江南的男子中非常罕見,濃眉虎眼,粗厲線條刻劃出的臉龐稜角分明,連粗厚的手掌也是她的兩倍大,更別提嗓門了,她耳朵差點被吼破。
「你、你知道你所說的話可是會禍及九族?」這女人真不知天高地厚,她要是知道他貴為皇親國戚還敢如此大放厥詞?
「好啦,朱兄何必跟個小姑娘一般見識。」上宮弘毅趕緊插入兩人中間,免得脾氣暴躁的哥們一衝動洩漏身份就糟了。「小姑娘,你為何獨自一人在溪畔哭泣?是不是跟親人走散了?」
「不是。」金銀芝搖搖頭,掩袖抽噎著,伸出纖細蔥指指著眼前深不見底的水潭。「我的錢掉了。」
「這有什麼好哭的,錢掉了再賺就有了。」朱昊赤口氣不善。
「什麼錢再賺就有了,你以為賺錢就跟你說話像放屁一樣簡單嗎?」金銀芝哭著駁斥。她慢慢站起,才發現必須仰頭才能注視他。
「你、你……」朱昊赤氣得渾身打顫。
金銀芝嗚咽著睨視他,「瞧你這副模樣一定是不知人間疾苦,養尊處優的紈褲子弟,你怎知窮人家的辛苦?」
「你這女人說夠了沒?」他幹麼自找罪受聽她罵。連他爹娘也不曾這樣指著他鼻子念,這小妮子忒大的膽子。
「哇……你是壞人!」長這麼大,她爹都捨不得念她一句。
「閉嘴。」額頭青筋抽動。
「哇——」哭得天雷地動,山崩地裂。
上宮弘毅第一次體會到孟姜女哭倒長城不是神話,連忙摀住雙耳。
她肝腸寸斷的哭聲一點一滴的侵蝕著朱昊赤的心,無法解釋的刺痛由胸口泛開。
他咬了咬牙,咆哮道:「好啦、好啦,我幫你撿可以了吧?」
一旁的上宮弘毅看得津津有味,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天之驕於朱昊赤吃癟。連旁觀的伺從都看傻了眼。
「你行嗎?」金銀芝抽噎,目光充滿質疑。
「你這什麼眼神?」好歹他也是個王爺。
「要是你淹死變水鬼可別怪我。」
「你!」當場熄了煙的怒焰再度熊熊燃起,他渾身顫抖的指著她。
王忠趕緊上前制止,「爺,萬萬不可,要是有什麼萬一……」誰知道這潭有多深,出了事可不得了。
「看吧,連你的屬下都怕你發生不幸,你還是別找死。」她可不想害人命,要是他淹死,到時還得賠喪葬費,現在時機不好,錢難賺!
「我就下水給你看!」孰可忍,孰不可忍!朱昊赤挽起袖,脫掉外衫和長褲,留下白色襦褲,一身古銅色的結實肌肉在陽光下展現力與美的光澤,男性魁碩健美的體魄一覽無遺。
「看不出來你身材挺不錯的。」
「那是當然。」他可是勤於鍛煉。
但她接下來一句涼涼的話,再度撩起他的怒火。「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你等著。」他一咬牙,走近潭邊。
「爺,你是萬金之軀,這等小事讓卑職來就好。」王忠膽怯的瞄了瞄深幽碧潭,光那潭面瀰漫的刺骨寒氣就讓人膽怯。
「王忠我不想替你收屍。」推開擋在身前的王忠,朱昊赤俐落的一躍,嘩的一聲,水花四濺,如翻蛟游龍沉入碧綠深潭中。
「爺,快回來呀。」王忠憂心如焚,雙手合十祈禱,但願主子無恙,否則他一百顆腦袋都不夠砍。
「呵……」金銀芝伸個懶腰,邊打呵欠邊走到身後的大樹旁,找棵耐牢的大樹倚靠坐下。
哭累了有點想睡!
她懶洋洋的抱著膝,側頭趴著,瞇上眼,「我憩一下,你們的爺找到再叫我。」
「你這女人……」她居然睡著了!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朱昊赤被女人氣得失去理智,笨得往水裡跳。一旁的上官弘毅吩咐小安子溫一壺茶,在一旁等著看好戲。
第二章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深幽潭面翻滾出泡泡,不一會兒,水花再度四濺,朱昊赤潛出水面,晶瑩剔透的水珠自發尾末梢淌下,一顆顆描繪著他刀鑿斧刻的臉龐,還有些惱人的水珠黏在眼睫上,他不耐煩的甩甩頭,甩去水珠。
「爺,快上來。」王忠擔心得差點冒出白頭髮。
「女人,給我醒來!」朱昊赤沒理會王忠,涉過及腰的深綠潭水,來到岸邊對支著下顎小寐的金銀芝大吼。
「打雷啦?」她悠然醒轉,目光朦朧的望著晴空萬里。
「你還睡,你豬呀。」朱昊赤難以置信,他在水草叢生、伸手見不到五指的水潭裡辛苦翻找,而她大小姐居然夢周公去!
「找到了嗎?」被吼回神的金銀芝小臉亮起,雀躍的挨近潭邊,裙擺被爛泥污濕了也不管。
「哪有什麼鬼錢,你是不是故意捉弄人?」
「自己沒本事才找不到。」
「你這女人,好,我再去找一次,如果找得到錢,我頭剁下來給你。」吼完最後一句,他憤憤的轉身又走入潭中。
「誰要你的頭?你的頭比豬頭還小,又不能上供桌,豬頭還能吃,你的頭連鬼看了都退避三舍。」
「你……」走進潭中的朱昊赤險些倒栽進水裡。這女人居然說他比豬還不如!
「你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身體不行,不行就說,不要逞強,我另外再想辦法。」害死人命可是要賠錢的。
「笑話,誰說我不行,我身體好得很。」朱昊赤驕傲的抬頭挺胸,回眸鄙夷看著她,「哪像女人家遇到事只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一點用也沒有,難怪孔老夫子說唯女子小人難養也。」
聞言,自認脾氣很好的金銀芝胸口簇著火苗,微慍的冷笑,「那是孔老夫子養不起,文章雖滿腹,不如一囊錢,光會讀書教書能賺什麼錢?」
「錢錢錢,滿嘴銅臭不自知。」朱昊赤反唇相稽。
「滿嘴銅臭總比窮困潦倒的路邊凍死骨好。」
「你這見錢眼開、唯利是圖的女人,誰娶了你倒八輩子楣。」
「頭大無腦,四肢長而無力,外強中乾就是你這種人的寫照,才下水就哇哇大叫,連三歲娃兒都比你行。」
「爺、這位姑娘,你們都是大人了,別為這點小事爭吵。」王忠居中協調。
「閉嘴。」朱昊赤和金銀芝同時轉頭,異口同聲的命令道。
一個憋了很久的噗哧聲逸出上官弘毅勉強抿緊的嘴角,他再也忍不住的捧腹大笑,「哈哈哈……」
意識到自己失常的朱昊赤鼻哼一聲,別開臉,「好男不跟女鬥。」
金銀芝起身輕拂裙擺草屑,冷睨著河中的他,「款,這位四肢發達的公子,你下行就上岸,雖然你那張臉看起來比水鬼兇惡,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要是你少了根毛髮,說不定我得跟著陪葬。」她回瞟了眼手裡按著腰間佩劍的王忠。雖然笨了點,不過還稱得上忠心護主。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好,我就再下去找一次。」朱昊赤轉身如翻江蛟龍似的再度潛入潭底。
「爺。」王忠急聲低喚卻喚下回意志堅決的主子。都怪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爺跟畏水。
而一旁看戲看得饒富興味的上官弘毅卻是扼腕好戲沒連台。難得看對女人溫柔體貼、多情博愛的朱昊赤,被個黃毛丫頭激得出口成髒,口舌比他上朝時還流利,要是他跟那些官員御前對簿時都這麼牙尖嘴利,少動拳頭,那真是天子之幸,萬民之福。
他不禁對這伶牙俐齒的女孩多了一分好奇。
「還沒請教姑娘貴姓大名?」
「金銀芝。」金銀芝此刻只擔心她的錢,漫不經心的回答。
「果然愛錢,連名字都是金銀子!」王忠低聲咕噥。
聞言,金銀芝小嘴抿了抿,眼眶中滾動著豆大淚珠,噙著下唇泫然欲泣。「金銀子又怎樣,錢還可以買東西,不是東西的人比錢還不如。」哼!敢拿她名字作文章真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