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辛卉
「甄愛,這是怎麼回事?」朱夫人的腦筋一片空白。「妳結婚了?他是妳丈夫嗎?」
這四年來,她們只靠著電話聯繫,壓根無法得知女兒的實際情況,沒想到,女兒居然瞞著她這麼重要的事!
甄愛默然以對。
「甄愛,』朱夫人緩和口氣,柔聲道:「如果是真的,媽咪會祝福妳。」
女兒若有好歸宿,也算了卻為人父母的一樁心願與任務。只可惜,她的父親來不及分享喜悅,便已離開。
「我累了,改天再聊,好嗎?」雖然決定回來台灣時,她就做好被追問的心理準備,但現下她沒有心情多談。
「抱歉,是媽咪太急了。」朱夫人拭去眼角的淚,歉然道。
「妳是媽咪的媽咪?」央央困惑的問。
「她就是央央的外婆。」凌少駒蹲下身,撫摸她柔順的髮絲,溫柔的解釋。
「外婆!」她開心的喚著,和大人的哀容呈強烈對比。
「媽咪,那外公呢?」小小腦袋沒有忘記此次前來的目的。
甄愛愣了下,她該怎麼向這小娃兒說明,關於「死亡」這回事……
「外公睡著了,我們不要吵他,好不好?」甄愛說著善意的謊言,等到她長大懂事了,自然會明白。
於是央央用力的點點頭,伸出短短胖胖的手指頭,放在唇上比出噤聲的動作。「噓--」
多麼善解人意的小女孩,就像她的母親一樣,惹人憐惜。凌少駒打從心底想保護她們、珍惜她們。
「央央,謝謝妳……」甄愛慈愛的擁著女兒,由衷的感謝老天爺賜給她一個天使,填補她空虛、破碎的心,為她無趣的生活增添許多色彩,央央的存在亦是她努力的目標與動力。
不久,醫護人員來到病房處理善後,將遺體送進太平間。
「我們走吧。」朱夫人的聲音疲憊不堪。「接下來,還有好多事要做。」
甄愛朝太平間的門深深一鞠躬,向父親告別。
父親走了,他所留下的恩恩怨怨,是否也能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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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峰的告別式當天,陰雨綿綿,更添哀傷氣氛。
生前,他縱橫商場、人脈廣闊,但此時前來弔唁的人並不多。
甄愛守在靈柩前,失神的回想過去的種種,渾然不覺面前來了一個人。
「阿弈……」朱夫人喚出來者的名。
聞言,甄愛僵了下,沒有抬頭。
「好久不見。」商弈面無表情的睨著眼前的一切。「真是風水輪流轉啊。」平淡的語氣儘是嘲諷。
「阿弈,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朱夫人皺眉,輕聲斥責。
「這一天,我等得夠久了。」他的黑眸覆上一層冰霜。
四年多來夙夜匪懈的奮鬥與忍耐,等的就是這一天--
「你變了……」朱夫人搖頭,感慨萬千。「你以前是那麼斯文,彬彬有禮,現在……居然說出這麼無情的話!」
「無情?」他撇唇,不以為然的嗤哼。「是朱峰逼我的。」
「請你放輕音量。」驀地,甄愛打破沉默,仰起臉,直視他冷漠的雙眼。
商弈瞇起眼,神情冷峻的瞪著她,一身黑色衣服更襯托出她慘白如紙的臉色,她虛弱得彷彿隨時都會倒下。
她打起精神,勇敢地與他對峙,淡然的下達逐客令。「如果沒有其他事,請你離開。」
他的出現,依然嚴重影響她的心情,她必須強迫自己武裝起心防。
若是讓他知道她對他依舊存有愛意,不啻是自取其辱。
他一定會用最殘酷的言語傷害她、羞辱她,她的痛苦會是他快樂的來源,這一點,從他們在洛杉磯重逢後的一言一行,就可以證明。
商弈睨著她,眸中有火光閃耀,她接二連三的反擊令他感到惱怒。「話說完,我自然會走。」
甄愛擰起秀眉,忐忑的靜待下文。
「妳應該知道,朱峰投資失敗導致破產,還欠下大筆債務的事吧?」他冷覷著她問。
她故作鎮定的反問:「那又如何?」這件事,母親也是這兩天才支支吾吾告訴她的。
「別以為人死了,就什麼事都沒了。」商弈冷嗤。
甄愛心中升起不祥預感。「這與你無關。」
聞言,他驀地大笑起來。「無關?!」他傾身逼近她,訕笑道。「妳還搞不清楚狀況嗎?」
她眉心緊蹙:心裡隱約有了答案。「不可能……」
「猜到了?」他嘲弄的讚賞道。「真是聰明。」
商弈深沉的表情,讓朱夫人為之一驚。
「父債子還的道理,妳應該懂。」商弈揚起唇,冷笑暗示道。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她出乎異常的冷靜,連自己都不敢置信。
像聽到什麼笑話般,商弈笑不可抑。「想看證據,我可以吩咐秘書弄出十份給妳。」
他利用朱峰貪心、見利忘義的個性,引誘他挹注大筆資金投資新事業。先給個一、兩次的甜頭,就讓那個貪心鬼樂不思蜀、越搏越大。
等到發現資金周轉不靈,朱峰便急著四處調頭寸,來解燃眉之急。
商場上,當然沒有所謂的「朋友」願意伸出援手,一如他當初對待父親那般的無情無義。
而他所扮演的,便是從中阻撓的角色--
另一方面,他隱瞞身份,故意借給朱峰五千萬,不過當然仍填補不了他積欠的無底深淵。
借出的五千萬,他要對方一輩子也還不完--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失家就永遠不可能翻身,注定被他徹底踩在腳底下!
沒想到朱峰那隻狐狸,竟然受不了折磨突然掛了。不過沒關係,沒償清的債,他也不會輕易作罷--算朱峰失算吧,他今天能有這樣的局面,多虧朱峰當時沒有趕盡殺絕,讓他有翻身的機會。
然而,堆積了這麼多年的仇恨,讓他失去了愛人的能力。昔日的甜蜜時光,早就被他刻意掩埋,藏在心底最深處,不見天日。
甄愛想看清楚他的表情,迷濛的雙眼卻被他眼裡迸射的寒光螫得發痛。「多少錢?」她聽見自己平板的聲音,麻木的問道。
他比出五根手指,似乎在告訴她,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五……千萬?」朱夫人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腳。「阿弈,看在我們兩家的一父情,可不可以……」
「媽咪!」甄愛目光呆滯,制止母親的求情,吶吶的說:「我會負責。」
「甄愛……」朱夫人不認同她的決定。「五千萬……不是小數目。」
「我會負責。」她堅決的重申。
商弈戲謔的拍拍手。「還真是有擔當!」
「妳知不知道妳在說什麼?」朱夫人語氣急切,試圖勸退。「憑妳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辦到的!」
她並非瞧不起自己的女兒,而是希望她能別那麼倔強,放下身段懇求對方,或許能有轉圜的餘地。
女兒已經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吃了那麼多苦,作母親的哪裡忍心再讓她背負巨額債務,拖垮她的人生。
甄愛深吸一口氣,強逼自己不准落淚。「我可以的。」淡然的口吻,似乎在給自己信心。「我可以的……」
「是嗎?」商弈揚眉,冷嗤道:「什麼時候可以還我?」語氣儘是鄙夷。
她垂下眼簾,迴避他傷人的目光。「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可以……」
他悍然打斷她的話。「三年?五年?還是一輩子?」冷冷的一字一句,取笑她的不自量力。
被問得啞口無言,甄愛感到無比沉重。
「阿弈,朱阿姨求求你高抬貴手。」朱夫人低聲下氣的拜託,末了,甚至還屈膝下跪。「阿姨知道你現在成就非凡,五千萬、五千萬能不能請你不要追究……」
甄愛瞠著大眼,被母親突來的舉動嚇住。
商弈攏起眉,心驀地抽了下。當初,他的父親是否也曾拋棄尊嚴,乞求朱峰伸出援手?
「甄愛,妳也一起跪下。」朱夫人抓著她的手,希望人情攻勢能發揮效用。
她沒有違背母親的意思,猶如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僵直的跪下。
僅有的一點自尊,至此,已涓滴不剩。
奇異的是,她並不特別難過--自四年前,看到他憤恨眼神的那一刻起,她就早已被徹底傷透了。
商弈斂起眉,沉吟道:「那就三千萬,夠大方吧?」施恩的口氣,反而更蹧蹋人。「和妳回台灣的那個男人,應該還得起。」
他的每句話,都直擊她的心臟。這一次,她選擇沉默。
「妳勾搭男人的功力真不錯,釣了一個有錢、有背景的凱子。」商弈居高臨下的睨住她,沒放過任何中傷她的機會。
「話說完了,請你離開。」她不想在他面前軟弱的哭泣,那僅會提供他報復的樂趣。
「怎麼?情郎要來,怕他誤會?」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對,所以請你離開。」她索性配合的回答,多餘的辯解,只會換來更多不堪入耳的羞辱。
她的承認,竟無端挑起他的怒火,刻意忽略心頭那種被背叛的感受,他怒氣沖沖的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