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昕嵐
年輕的帝王魏書,始終沒有露出笑容過。
秦軒猜得出他的心事、他的煩惱。因為新帝登位,頭一件大事便是處置那些密謀叛亂的人,而這裡面的人有他摯愛的家眷,他必然不願意傷害方情的,可是根本不能不定罪。
在登基三天之後,他親自召見秦軒,希望他能夠網開一面替他想個名目,保全方誠還有李塵寰的性命。
秦軒覺得很是為難,因為就在前一天夜裡,他就收到由十位朝臣聯名上書,要求定方誠死罪,並且徹查此事的奏章。他們知道秦軒身份特別,又擁有大權,如果他也能聯名的話,就一定可以的。就算李婉有心阻撓。也是不能。
秦軒卻遲遲沒有落筆,他沒有動。不單單是因為愛惜弟弟,想要顧全他的心願。更重要的是,朝廷的安寧。李家在朝廷中的勢力早已經是根深蒂固,他們對於這個朝廷、這個國家的意義我都是不一樣的。此次叛亂,涉及的人員之廣、官員之多,簡直可以撼動整個朝廷。
而叛亂就是死罪,死罪一出,朝廷中就會因此失去許多官員。那麼朝廷之亂事小,百姓不安事大,他們看見宮裡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會覺得不安,境外那些虎視眈眈的敵國若此時來犯,更會是雪上加霜。
更何況,他們的行為雖然大家心知肚明是叛亂,但從表面上來看卻又沒有顯露出來。
他思量再三,想前想後,終於還是覺得國家的安危此時才是最為重要的。他在那份奏章上。把「叛亂」改成「騷亂」,把「死罪」改成「發配」一如此一來也可保全許多人。
葉玄真知道此事之後,居然勃然大怒。
「淺離,你傻了嗎?他們如此害你,你還想要替他們脫罪。不錯,你今天為了當今的天子做了如此的人情,可是明日暱?他們是不會改的,他們會想更加惡毒的計謀來害你。你以為發配邊疆就行了嗎?
「不夠的,這朝中還不知有多少他們的耳目,只要他們在的一天,你始終是如坐針氈。我知道你聰明!可是事有萬一,你是顧全不了永遠的。照我的意思,此刻正是剷除李家最好的時機。奪了他們的權!削了他們的兵力,再把那個罪魁禍首給殺了,那才是一勞永逸!」
她一把扯過那張錦緞說:「淺離。改了它、改了它。」
秦軒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那種憂愁,那種無奈,看著她心裡很是難受。「玄真,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怕我上了如此的奏章,會讓天下人對我誤會,讓天下人以為淺離膽怯,不敢和李家鬥。然後貽誤國家大事,怕朝中那些不知內情的人會以為這次叛亂的名由,所謂『掃除妖邪』也確實存在,要不然一向不懼生死的淺離怎會如此妥協,也許從此之後,他們就會認為——」
葉玄真一把摀住他的口,「淺離你知道我的心事,也明白我的擔憂,我怎麼讓那些污水毀了你的名聲呢?」淺離,什麼人呀?清風明月,如此皎潔,怎可被人如此污蔑呢?
「玄真,我不在意,什麼我都不在意,我只要陛下好、國家好就可以了。」
葉玄真再也捺不住了,她怒吼一聲說:「這天下又不是你的天下,就算它繁榮昌平,也與你淺離無關。更何況,如今連陛下也去了,你應該無所牽掛了呀。」
秦軒毫無預警地流下眼淚,一滴滴,清澈得一如他的品性。
「玄真,對不起,我不能因我的私利而讓朝廷陷於不安之中,我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呀!」
好一聲「無可奈何」,卻讓生氣的葉玄真頓時洩氣。對於這樣一個忠心的好男人,她該怎麼做。能怎麼做暱?
她放開了手,可是心卻更加揪緊了。
第二天天一亮,秦軒就把奏章遞了上去。魏書看見之後,心情頓時如雨後初晴。而眾臣們卻大部分露出了不解以及不滿的表情,最後他們只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在他們心底,恐怕也是認為這一次是淺離做錯了。
看到這一幕之後,葉玄真更加打定心意。絕不能讓事態如此下去了,就算是違背淺離的心意,她也要做上一做。
那天,下朝後,她對蘆兒說了一句話,「殺了他們,明白嗎?」
蘆兒的眼眸中露出了野獸才會顯露的凶殘。
「每一個嗎?」
葉玄真猶豫了下,然後還是點頭了。
★★★
南安的京城,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綿綿密密的,殷紅的桃花被打落在地上,四處都是。
天空始終沒有化開,有些稠郁,似乎那股悲哀始終不曾消失。
秦軒因為操勞魏寒的喪事,再加上叛亂的事情,也沒有好好休息一下,而緊跟著的雨季,終於讓他的體力不支了。
那天午後,他和葉玄真正在下棋,門外突然來了宮裡的小太監,他喘著氣,只說陛下要馬上見他。
秦軒換了朝服,就進宮了。
金鑾殿上,魏書早就等在那裡,除了他,還有方情和李婉,兩人都是一身素服。
他上前,叩頭行禮。「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后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婉是冷冷一哼後,側過臉去。
「不知陛下找秦軒來,有什麼事?」
魏書滿臉的怒容冷笑說:「大家都說秦王爺是一個言而有信、大忠大義的人,沒想到王爺也只是個口蜜腹劍、殘忍無比的小人,既然王爺根本就不願幫忙,又為什麼要答應朕?」
他委婉地問:「陛下為何發怒,淺離真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爺何必如此裝假,既然做起事來如此不留餘地,又有什麼好不承認的。我們認識多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一邊一直不曾說話的方情突然衝了下去,她一把揪住他狠狠地說:「別以為事情這樣就算了,我就是變成了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的,不會的……」可能情緒上過於激動,她話未完,就昏厥了過去,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魏書一個箭步扶住了她。
秦軒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陛下。」
「拿去看吧,不要說你不知道這樣的話來敷衍我,我不是小孩子了。」魏書對著他甩下一本冊子。
他俯身看去,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許多人的名字,為首的正是李塵寰和方誠。
「如此狠毒,如此卑劣,一夜之間居然就取了數百人的性命,而且還不留痕跡,看上去就像是一群江湖人所為,秦王爺果然是智慧超群。父王說王爺是仁者,原來這就是仁呀,連一些老弱婦孺也沒有放過。」
「陛下……」秦軒心中已然涼透,卻想不出好的理由可以解釋。
「王爺還有什麼要說的嗎?」魏書抱著方情,滿臉悲苦地說:「若是沒有,就跪安吧。還有一點,算我求你了,放過這宮裡的女人吧,她們和朕一樣,都已經是無親無故了。」
魏書憤而離去,他的眼中是冰冷一片,其中再也沒有對於幼年時候的懷戀。李婉緊隨其後,在經過秦軒身旁的時候,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是無比的淒厲,透著殺機。
秦軒只是跪在那裡,好久不曾動過,直到小太監對他說:「王爺,陛下已經走了。」
他茫然然地環顧四周,果然是一片寂靜。
「死了很多人嗎?」
小太監先是—驚,然後才忙不迭地回答,「回王爺的話,是有這回事。那些在牢裡的,還有那些大人的家眷,幾乎被殺盡了,老人小孩都有,他們的死狀十分淒慘。不過,您也不要難過,陛下只是一時的氣話,他會明白的,這些人不會是您殺的,您這樣的好人,怎麼會?」
秦軒苦笑著搖頭,歎了一句,「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終因我而死。」
小太監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覺得酸酸的,在他的眼裡,秦軒一向是個溫柔而謙和的男人,他說什麼也不相信皇太后和皇后的話,這樣的人是不會殺人的,他只會救人。
秦軒到了家中之後,葉玄真還坐在那裡。
她一看見他,笑著招呼,「淺離,我想到了一步,準能叫你俯首稱臣的。」
「玄真,你為何要如此?」
她無辜地開懷而笑,「淺離這是怎麼了?為何這麼愁眉苦臉的?」
他深邃的眼睛終於正視著她那雙幽紅的眸子。
「玄真,你知道我的心事,正如我知道你的,既然如此相知,你為何還要如此?」
葉玄真怎會不明白呢,從他一出門時,她就猜到了。
「不錯,我們彼此相知。所以我才要幫助你做這些事情。他們如果不死,將來死的就可能是你。這些年來、他們對付你的手段之狠之卑劣,你我難道還不能明白嗎?」她乾脆地坦誠自己的所作所為,對她而言,這一切都是為了他,根本就沒有錯。
「那麼那些孩子呢?難道他們也該死嗎?」秦軒頭一次對她如此嚴厲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