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昕嵐
葉玄真瞥了他一眼,問:「為何去了那麼久?」
蘆兒收拾著桌上的筆硯。
「沒什麼,只是一個路人而已,不過長得真是漂亮。」真正的漂亮,一種乾乾淨淨,不沾塵世的美麗。
葉玄真聽過也就不問了。
「公子,你看見那人了沒有?」他自己倒多提了。
「看見了。」他不在意的回答。
「那有什麼異樣嗎?」異樣?他不曾注意,難道……
「他剛才在向我打聽公子彈的曲子呢,」蘆兒猶疑地說:「不過,也可能真的只是一個路人,因為他的身上一點也沒有神的氣息存在。」如果是神,他們這些低等的小妖是根本不能近身的。
他皺起了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公子,是我不好,我該問個明白的。」蘆兒見狀,有些急了。
「算了,有些事,也是急不得的。更何況,他和我之間。」葉玄真只是苦笑。
第二章
葉玄真常會作惡夢,而且總會一個連著一個,逼得他無法喘息。夢中,火魔族巨大的聖獸一遍又一遍地問,「你是否真的願意,不計一切代價的要得到永生?」
「是的,我願意,」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肯輕易服輸的妖精,而那一次更是如此。「我願意,我說了我願意。」只有活著,才可能有希望。
「可是,活著也許會很痛苦,每一步也許都會是難以忍受的煎熬,」
那時候,他聽不懂聖獸語氣裡的暗示,等到他明白了之後,一切已然是追悔莫及,永無回頭之路了。是的,有的時候,活著反而會比死去更加絕望而沒有期望。
「我願意。」
「你可知道,所謂的誓言也許只是無法實現的欺騙?你可知道,也許他早已灰飛煙滅,你可明白,不管他怎樣變化,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上神,他是一個上神,他對天下的蒼生都是仁慈的,所以他很可能只是要你活下去才許下這樣的諾言。」
「我願意……」
「你不怕重生後的他,依然把你當成一個孩子嗎?而你是否也真的愛他,而非只是一個孩子單純的仰慕和尊敬?」
「你根本就不懂我。我願意等他回來。」
「你可知道,這一聲願意是要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這樣,還是願意嗎?」
「我願意。」
「那好吧,就讓我看看,你們的情誼可以燃燒到怎樣的程度。」
然後,聖獸引來了來自地獄深處的火焰,在火焰中,他失去了法術,失去了光明,失去了所謂魔的尊嚴,獲得永生。可是,這一刻的永生,卻足以讓他跌入地獄,天火燃燒了整個魔界,多少的族人、多少的同類,都在那場火焰中死去。都說火魔族的火焰是如何的美麗,哪知美麗的背後竟是鮮血和死亡。
唯一的哥哥為了保護他不被天火燒身,也化身為火,融進他的體內,從此代替他的眼睛。
於是,他成了一個罪人,一個背負無數生命的罪人,那些妖魔沒有因為他父親的慾念而死去,卻因為他的自私,走得如此不甘心,
他是活著了,痛苦而寂寞的活著,
他只能牢牢記著軒亦的長相,記著他的喜好,記著他的品性,記著他愛的桃花酒以及曲子,然後期望某一天,會有一個神,來告訴他——孩子,我回來了。
可是呀,那情誼,可還會燃燒?
「公子,醒醒、公子,醒醒。」
他有些茫然地睜開眼,面前的蘆兒無措地望著他,
「蘆兒,我沒事了。」他拍拍蘆兒的手背,難得的溫柔。
蘆兒卻一下子撲進他的懷中,不停地哭泣,「公子,你不要再這樣了,」
葉玄真不說話,只是低著眼。白色的綢衣上,沾了一圈圈蘆兒的眼淚。
「蘆兒,你跟著我有多久了?」
蘆兒擦擦眼睛說:「不記得了,好像一出生,我就已經跟著公子了。」
「是嗎?真的好久了。」他歎了口氣,「蘆兒,你可恨我?」
「我怎麼會恨公子呢?」他站起來,辯解道,「我愛公子的人品,仰慕公子的才學,憐惜公子的寂寞,我對公子有一百種情意,獨獨不會恨您。」
「可是,是我害得蘆兒無依無靠,這樣的事情,難道不應該記恨嗎,」他困惑地問……
蘆兒卻堅決地說:「蘆兒不知道什麼是親族,蘆兒只知道公子,公子在,我就在。如果有一天,我就算是灰飛煙滅了,魂魄也會找到公子的。」
「魂也會嗎?」
「當然。」
他當然知道,所謂的誓言不過是鏡中花、水裡月,不過此時此地,他還是笑了,可謂是艷麗無雙,風情萬種。
「公子總算笑了,公子還是笑著好看。」蘆兒看見他笑,也就開心起來了。
葉玄真起身,看見蘆兒開始忙著準備早膳,叫住了他。「不用忙,我還不餓。
蘆兒,把我的琴取來吧。」
「是。」
這把好琴琴名「焦尾」,在人間是大大的有名,葉玄真喜愛它的音色,蘆兒就從北印皇宮中偷來送他。
扣指而撫,甬聲漸起。
還是那首千年未換的清風引。
也不知彈了多久,直到身邊的蘆兒突然叫出聲來,「公子,他來了。
「誰?」
「那個聽琴的人。」
手下一顫,琴聲頓止。
「公子。我去把他請上來。」
★★★
不是他,從第一眼看見秦軒,葉玄真就知道面前的人不是他。蘆兒說得沒錯,這男人身上沒有神的氣息。神有神氣,就算千年,就算輪迴,也是不變。這千年。他尋找軒亦,靠的唯一的線索也就是這一點微弱的記憶。
不是他,心裡總免不了無比的失落。雖說有失落,但秦軒那文雅而清朗的外表卻讓他有了些許好感。在他的記憶中,軒亦也是如此的性情,溫和如風。
「在下葉玄真,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秦軒輕輕一揖,「在下秦軒,字淺離。」
「秦家淺離有三寶,一才二貌三琴藝。」葉玄真淡淡地說:「還以為那是誇大其詞,原來果真如此。」
奉茶的蘆兒大吃一驚,「原來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秦軒呀。」
「葉公子說笑了,那不過是旁人胡亂傳的,我哪裡有這樣的才情。倒是葉公子的琴聲令人難忘,恐怕天下無雙了。」
蘆兒開心地說:「原來秦公子也這麼認為呀,可見我平日裡沒有說錯了,我家公子就是世間無雙。」
「真是個傻小子,人家秦公子只是謙虛之言,你居然也就信了。」葉玄真語氣中的清冷更加添了幾分。
秦軒倒是極為認真地說:「蘆兒說得不錯,葉公子確實配得上無雙二字,而秦軒不過爾爾。葉公子,我實在愛你所彈的曲子,不知是何人譜的曲?」
「一位故人。」葉玄真不愛對人談起自己,更甚於那人的事情,總覺得那是屑於自己的一方天地。
康軒不知內情,只是一心想要得知那個譜曲的人身份,「這世間的人竟然能夠譜得出如此精妙的曲於。不知他現在何處?我真想與他結交。」
「你想找他,我也一樣呀。」葉玄真突然淺笑起來,臉頰邊有個極淺極淺的笑渦,腮邊微微的紅,彷彿是酒醉後的迷茫,也像大病初癒的倦怠。而明明是笑顏,卻依稀有著淚光閃爍。「可惜,我們找不到了。」
「公子。」蘆兒心裡怨起這個秦軒多事,無端惹得主子傷心,「公子你不要緊吧?」
去了,就像他身邊的親人一樣。難怪這曲音之中,始終有揮之不去的哀愁。
「葉公子,都是淺離不好,惹得公子如此傷心。」
葉玄真輕輕哼了一聲,擺擺手。「無妨。」
「葉公子,是秦某無禮,請葉公子不要見怪,」秦軒向來就是個玲瓏之人,所以對方這淡淡的排斥,他很快就意會過來了,他只是不能明白,何以才相見就讓他如此的不快,這樣的際遇是他以往所不曾遭遇過的。
「秦公子客氣了,您這樣的人物,結交的都是達官貴人,又怎會無禮?」
蘆兒一聽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他的主子,向來看不起那些爭權奪位、爾虞我詐的事情,而秦軒身在官場,深受皇恩,恐怕是因為這一個「官」字招來主子的不悅。
「是人都會犯錯,而我淺離只是一個鄙陋之人,又怎會免俗。葉公子,如果在下不小心說錯了話,或曾在不經意時對公子有過什麼不妥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坦蕩蕩的語氣,真誠懇切的態度,倒讓葉玄真有些吃驚,掌權的人,多得是飛揚跋扈,得理不饒人,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以前他的父親也是這樣,而在人間千年,見到的為官者自然無從免俗,幾曾見過像秦軒這樣謙和的個性?!越想,他倒不好意思再板著臉了,
「秦公子,是我心情不好,怨不得別人。蘆兒,還不去倒茶。」
「是,公子,」
蘆兒走過秦軒身邊時,偷偷瞪了他一眼,想來還在生他剛才莽撞的氣。